老派马德里的逆袭
我想大多数就算没到过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两座城市互掐多年的故事。她们被人亲切地比喻成“北京”和“上海”,“古老”和“现代”,“保守”和“开放”。仿佛世界上的任意两组反义词都能被扣到她们头上。巴塞罗那人对马德里的“嫌弃”程度令人惊讶,好多巴塞罗那人表示从来没去过马德里。
由来已久的刻板印象,像阴云一样笼罩在马德里上空。多年来,她成了政治中心、不合理的城市规划、拥挤、“太西班牙”、“太多移民”、建筑老派的代名词。确实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马德里过去的存在感太低了。
比度假,前有欧洲人都想去的巴塞罗那,后有最能代表西班牙风情的安达卢西亚,周围还有一圈地中海岛屿,马德里可能会是西班牙最不适合度假的城市;比包容性和多样性,马德里一直作为拉美移民的聚集地被人诟病。甚至“古老”,都是一个巨大的误解。西班牙上千年的历史名城数不胜数,战争和浪漫故事是主旋律,偏偏马德里的诞生是因为功能需要。当年为了连通西班牙各个地区,国王把国土的东西南北四个端点连成两条线,两条线的交叉口成了地理意义上的绝对中心,于是在此建了新首都,马德里由此诞生。
后来皇室和政府为了力挽狂澜,在马德里猛建博物馆、剧院和公园,试图通过人工手段为看似无聊和缺少底蕴的首都留点颜面。马德里的“古老”,实际上说的是“老气”。
我对马德里的好感也是最近两次冬日旅行而来。
十一月中旬已经寒风咧咧,裹上最保暖的衣服从酒店走到小酒馆,鼻子被吹红了,街上的气氛却不似寒冷的冬日。老城区道路狭窄,大多是单行道,面积不大的店铺挤满了两旁的街道。西班牙最具特色的tapas小吃店是马德里的绝对主角,毕竟是主场。由于店铺狭小,店里只有吧台和厨房,通常顾客到店里点完餐,就到店外的桌子等候。说是桌子,不过是长宽三十厘米的挂在墙壁上的木板。吃tapas和喝酒要站着,为了小店的流动性。马德里人的饮食精神相当感人,众人穿着羽绒服,拿着冰啤酒,一口火腿一口橄榄一口啤酒,吃得不亦乐乎。酒量输了没关系,精神不输英国人。街道上的路灯大都使用了上百年,温暖的色调照出一副电影的画面。
朋友是巴塞罗那人,是时装杂志的编辑,由于时尚杂志江河日下,她索性辞职,搬到了马德里生活。她说马德里比起巴塞罗那,实在太有“人味”了。个性时髦的小店这几年在马德里成了新趋势,独立设计师的工作室开遍了老城区,古着店遍地开花。在巴塞罗那,那些曾经熠熠生辉的店铺被连锁店和旅游用品店取而代之,仿佛走上了一条“旅游中心城市”的不归路。难怪今年阿姆斯特丹的旅游峰会直接把巴塞罗那作为反面教材,声称不能走这条不归路,于是诞生了“进城费100欧”这个让众人叫苦不迭的举措。
朋友是个时髦女郎,她穿着过膝长靴,上半身穿米白色的毛线大衣,按一位男性朋友的话说,这件大毛衣实在“形似毛肚”。一截腿裸露在寒风中不为所动,站在寒风里喝酒,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鲜红的口红沾在啤酒杯边,大概就是时髦之精神。
马德里的男士也非常开放,会大胆地夸赞女性,甚至请酒。其姿态很低,不像法国男士那般高高在上,让人舒适放松。非常讲究分寸,即使请酒搭话,也不至于像意大利男士那般轻浮。
小吃店的旁边是一家爱尔兰酒吧,这间酒吧被马德里同化的严重,啤酒杯子都换了小个头,大概是爱尔兰人啤酒杯五分之一的容量。店铺的桌子和椅子个头也非常小,容不下半个爱尔兰人。除了老板的口音和绿色的木板,这间店早已和高地老家断绝关系。我们窝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点了茴香酒,冬天里南法和西班牙最爱喝的酒,以红酒为基底,入茴香家酿,上酒时加入一片鲜橙子和绿橄榄。西班牙人真是到了哪儿都少不了橄榄。
老板在西班牙时间久了,也很善谈。他说过去两年虽然疫情肆虐,旅行被阻断,小店的生意几乎未受影响。得益于“非旅游城市”的体质,马德里的店铺生存能力极强,它们都深入到了当地人的生活中、社区里。很多人,去同一家店,去30年、40年。老板本打算在西班牙体验生活,开店两年。没想到,一下子过去了20年,自己被同化成了一个马德里人。
冬天第二次去马德里是为了看展。没有比马德里的博物馆更丰富地涵盖了西班牙经典艺术作品的地方:从委拉斯开兹到戈雅,从毕加索到达利,从日不落帝国到内战硝烟,从超现实主义到当代摄影。
丽池公园可以看做是马德里的中央公园,围绕在丽池公园附近的是“四大馆”和“四小馆“。西班牙第一馆普拉多博物馆展现的是黄金时期皇室的收藏;索菲亚博物馆多是战争时代的经典收藏,包括国宝“格尔尼卡”;马德里皇宫展示的是精彩绝伦的瓷器;此行要参观的是私人博物馆提森艺术馆。
提森艺术馆方方正正,展示也是按照传统时间线排列,仿佛走入了一本立体的艺术史教科书。这里收藏了从13世纪到20世纪所有西方艺术运动的作品,显示了提森博内米萨男爵及其儿子精湛的艺术品味。
立体主义、抽象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艺术等较为大众熟悉的流派一样不会少。大家的名字也疏而不漏,莫奈、梵高、塞尚、雷阿诺。三楼是两个主题大展“文艺复兴时期肖像画”和“18世纪城市风景画”。
在提森博物馆里,总能找到令人激动的艺术作品。
既然马德里决心要走文艺路线,就要贯彻实施到底。博物馆的附属地点也非常用心,提森美术馆的咖啡厅是马德里文艺老奶奶们下午茶的聚集地。年过七旬的老奶奶们穿着老花呢子套装,平底或者矮跟的淑女鞋,拎着蕾丝扣的手袋坐在提森咖啡馆喝下午茶,草莓奶油杯子蛋糕和浓缩咖啡相得益彰,指甲油必须是大红色的。
主干道格兰大道上的装饰屋也不能输,过去不过是些无聊的报刊亭和读报的长椅,这两年摇身一变成了水晶屋,整个房间是通透的玻璃,坐在里面喝咖啡,外面则是高大的梧桐树和车水马龙的城。
今年还别出心裁的采用了委拉斯贵兹的名画《宫娥》里的形象做了圣诞树灯,可爱的洋娃娃树灯遍布马德里市区,就创意来说已经成功领跑。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昭示着马德里这座曾经代表“老气”的城市要年轻化的决心,事实证明,在创造力、活力和吸引力方面,马德里已经从巴塞罗那那里抢过了第一的位置。她的努力和改变也证明着,一座城市的可塑性除了天资,更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