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赤膽屠龍》美/日海報的一點想法
註:寫於21年10月,如今留個記錄。
簡單比較一下《赤膽屠龍》(Rio Bravo,1959)美日版海報,可以發現日本人對影片的理解是傾向於John Ford一方的「大形式」(天、地、人和諧共存的有機容體)。當然,不能完全說他們是錯誤的,Howard Hawks執導的西部片並沒有徹底摒棄適用於從情境到要採取的動作,填補兩者之間產生的巨大距離的「呼吸」頻率(SAS’)。但是,私以為左圖(美版)才是最能表現出Hawks對尊福派西部片進行的革命性改造,兼影響後來新西部片對「小形式」(ASA’)的偏好:45°俯拍下的主角三人組彷彿遭困於狹窄空間之內,他們一同望向頭頂,提防著不知會從何處發動突襲的敵人,恰好與戲中反派多次使詭計嘗試劫獄的劇情相呼應。
我們可以把《赤膽屠龍》定義為一部「室內西部片」,因為全片的重要劇情、關鍵對話幾乎都在室內發生,這是Hawks的看家本領,同時也迥異於尊福對變化莫測的外部環境的重視。美版海報上方,來福槍、左輪、子彈、吉他和酒瓶,分別暗示戲中三位牛仔的人物形像和精神狀態,但是這同樣與尊福電影中各群體間定位清晰,分工明確,能提供必要援助的正面意義有所差異,影片的多數時間裡,他們更像一盤散沙:優柔寡斷的酗酒者,高傲的年輕牛仔,喋喋不休的瘸腿老人…他們組合起來的目的不再是為了某個遙不可及的夢想,這是一個講求功能性的團體,而非尊福建立「國家-文明」所需的有機表現。某程度上說,Hawks影片裡的群體是更為「功利」的,每位成員渴望達成的目標並不完全一致,有的是為好友報仇雪恨,懲治罪犯;有的為高額賞金而來;有的則是希望藉這一次機會洗刷過去犯下的錯誤,重振雄風。
Hawks的純粹功能主義還體現在場景上面,像左圖裡的空間便很好地起到「把人困住」的功用,而在影片裡,不論是監獄,還是酒館或旅店,導演最先考慮的不是它象徵什麼,而是發揮它原本具有的功能價值,例如監獄就是關押囚犯的,人們甚至不用真的看到囚犯;酒館既是喝酒尋歡作樂的地方,同時亦是罪犯的藏身之處(我們不會看到槍手被從樓上打下來的模樣);旅館房間通常就是用作休息、處理私事之用的(即使誤中陷阱也只能在大堂解決),像女主角就肯定不會特意去警局找警長商量事情,同樣地,我們也無須真的看到有人在房內洗澡或睡覺。換言之,人們在Hawks的西部片裡已經很難看到像尊福電影裡多個場景皆聚滿人群的「熱鬧」氣氛,《赤膽屠龍》裡唯一長時間維持相對人多情況的地點就是警局,因為那裡是反派虎視眈眈(劫獄),正派捍衛法紀和尊嚴的衝突核心。
因此,正如左圖美版海報已經暗示的,我們在《赤膽屠龍》裡看到Howard Hawks對西部片的至關重要的改變便是建立了一套內與外顛倒的機制,一連串意外與暴力事件都發生於內在,而外部不過是習慣或策劃動作的場所。如此就能解釋片末看似激烈的槍戰給我帶來的某種「拘束感」:反派早已發出的劫獄預告,最後的搶犯和槍戰自是不可避免的;而在尊福作品裡,由於外部環境的曲折性(外就是自然環境),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相互交織,吸引著觀眾們必須看到最後一刻方可得知事情結果。
Hawks影片裡的外部環境(失去曲折性)被表現為某一局部,某一個點或某一段的切線,實際上是以內部空間的形式發揮作用。片末的槍戰於警局外的空曠區域展開,此時警局內空間就是它的「外部」,後來瘸腿老人作為後援加入戰團,他站的地方正是三位主角看不見的後方(平常負責看守牢房區),人數和站位都約等於在警局內的情形。所以,理應屬於電影最高潮的段落反而沒有那麼扣人心弦了,因為前段細膩的人物刻畫,以及封閉空間與反派鬥智鬥勇的戲碼已經把其中的驚心動魄「和盤托出」,最後看起來更像是一場提早祝賀主角團完成任務,錦上添花的煙火匯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