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者
阿兰还在的时候,有次闲聊我说,在地铁上,我很喜欢做一个观者的角色,去观察身边的人的颜值、衣着、神态,去想象他们的心情、经历、骄傲和挫败。
阿兰又瞪圆了眼睛,在她的单眼皮下看着圆溜溜的,有些呆萌,说她也是。她也喜欢在地铁上去观察别人。在对他人的好奇心这点看,她确实有点像我。
观者的身份有些像是丛林里的猎手,对方在明我在暗,对方沉浸在自己的时空,却难发现真实时空里自己的外在已经被别人捕获,成为想象消遣的原始素材。按尼采的逻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人就相当于增强了他人支配自己的权力。
整个儿就令人上瘾。
离开上一家咨询公司,进入现在的创新药初创公司一年多了,当别人问起自己是干嘛的,开始会觉得挺难讲的,跟别人说估值、战略、商分就是无意义的装逼,说表面上就是做表格的和画片工,又有些反向装逼。后来索性得了,口径统一成了观察员,行业观者。
毕业前在临床上摸滚了两三年,临床医生的角色绝不仅是观者,从使命、意志到工作执行,都是深度的与病人的互动,是很容易参与到病人,每一位个体的生命中去的。
那一阵子,读博、临床、失败的恋爱、谋生活的出路,让我心力憔悴,我太弱小了,我非常怀疑我自己没有这么强的能量去做干预一类的工作,并坚持比较长的时间,比如一辈子。我溜了,回到自己的窝里,用简单的理性构建了一个可以瞭望外界的舒适区,就像《三体》里在宇宙里瞭望的歌者一样。
从此,临床工作的可预期的漫长的,因为使命,或是不自由的焦虑逐渐离我远去。虽然就像一年前写在年末岁初的那篇里展现出的一样——又来了新的焦虑,但总体心态上,还是放松了一个层次,像是一次退休,第一次退休。
工作关注的问题急速从微观向宏观方向拉扯。沙滩上搁浅的每一条鱼需要关怀,但系统性的蓝图同样会令人迷醉,让人膨胀试图挤入时空的罅隙,让人产生仿佛能掌控时空的傲慢而危险的错觉。
我漫不经心地在所知与未知的边界游荡,我内心觉得,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自己的选择并不算是遗憾。
从本科进入读博的关口开始,我迷上了豆瓣,我把高中到那个时候累积在时光网的影评搬了次家。这也是造窝的一部分。我系统地开始看番、看剧、打游戏,准备给自己立一个 “纵横ACG”的人设,以为很酷,结果好像立成了宅和社恐。
感情上,那段时间寂寞的要死,却找不到人可以爱,觉得学校以外皆是深水,没这个时间精力去折腾。
后来,因为机缘,遇到了很好的人,我于是开始造窝了。妹子不时叫我地精,一方面可能我长得丑吧,一方面也是我不想出洞。
智人在漫长进化心理的选择中,应该是有对洞穴的迷恋的,因怯而爱,而合理化。
跟大学室友xf有次聊天,他评价我像刺客,平时潜伏着,关键时刻来这么一下。我想了想,似乎自己的行为偏好的确是这样,相信直觉,喜欢直接写结论而懒得去讲分析的过程。如果对方不buy in我也懒得去辩解,反正我相信我是对的。这种坏习惯在后来做咨询之后没少让我跌跟头。
这么来看,应该是学校里的刺客后来收敛了刀刃,转职成为了观者。从悲观的角度,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已经说过了,“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
转职不是我所选择的,有禀赋的决定,也有客观的规则。
前不久开放了一个NPP的岗位,有一位92年的妹子表达思维清晰异于常人,表现出超越年龄的专业气质(professionalism)。我问她,你更想做观察者,还是战略落地的执行者。这问题纯粹是包含了我的个人取向。预期中的,她坚定地说,要做执行者。当然了,这是不需要多解释的,她也是咨询出身,这是从咨询跳业界顺理成章的逻辑。我说,我们有转岗机制,有机会可以去市场部做做。后来流程顺利,她接了offer。其实NPP这岗位职能在我的理解里更多是偏观者性质的,but I sincerely wish she could make a difference.
新的一年,虽然宏观经济包括全球的资本市场都还在挣扎下行,但我感觉自己在身心复健的上升期。就这么继续瞭望或是观察吧,在这个时代,以及在下一个时代来临前(脑机接口成熟),不要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