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土之色
我习惯把每一阶段的记忆赋上颜色。
童年的记忆是绿色和炽眼的白色,老家的房子处于一座小丘的底部,被一片竹林所环绕,风起林动,沙沙的摩擦声从黑夜到白天四季不断。早些时候家门口还有满墙的爬山虎,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入侵高于地面的每一寸缝隙,把壁虎及各样的昆虫埋于厚大的叶片之下。而在绿墙之前还有一颗半衰的杏树,午后,阳光和煦之时便会踩在邻居家的瓦片摘杏,抬头,记忆中的半棵树撑起天空,黄色的果实在绿叶和蓝白天空的空隙中投出落日一般的鲜艳色泽。
屋后有一颗高大的金刚树,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名字,至于学名我到现在也不为所知。它的叶片散发着某种泰式香料的辛辣气息,夏天在高约5米的躯干处会吸引许多的金龟子,其次就是它的长居客被我们称作铁牛的中华扁秋。那时常常约着邻居家的小孩拿着竹竿去顶,金龟子会对危险敏锐察觉然后飞走,所以大多的时候我们抓到的都是没翅膀的扁秋。再抓到好几只后我们会把扁秋放在一起打斗,但在玩腻之后便会随意将其踢走,或是把它们肢解,当然肢解一直是我小伙伴的作风,我一直以来都是选择把这些弃玩之物扔进草丛。但这并不是出于我的孩童之善,只是在看到他们被肢解后的三段身躯,各自搅动,甚至有时头部的大铁钳还会把自己残缺的身体夹起来,残断的肢体竭力地在空中舞动。这样的画面甚是惊悚,怪诞。所以从小便不会看更不会吃任何躯干附有神经系统的动物,例如黄鳝青蛙。一想到他们被分尸之后还会蠕动,就会不自在的全身发麻,头脑眩晕。
现在想起来我的童年应该是实现了水果自由,因为家里面有各种果树,春天吃恩桃儿与桑葚(但我们 这里桑葚主要用于取叶饲蚕,果实很少会有人吃);夏天吃鸭梨、李子、无花果及覆盆子类的野果;秋天是柚子与柑橘;冬天则是那颗土橙树,虽然叫橙树,但个头却能长到柚子那般大小,皮更薄,果肉也很酸。我们一般都不会去摘柚子和那颗土橙,秋天果实成熟,就让他们静静地呆在树上,挂得越久的确会越好吃,长在高枝的颜色也会更黄润口感更饱满。待到冬天来临之时,便会用一个竹竿上套着半圆铁皮的工具将他们摘下,一顶、一扭,硕大的果实便被捧在了手里,随后妈妈则会把他们一个个放进谷篓,然后用稻草盖住,这样在果实匮乏的冬天,嘴馋的时候便有了储粮。
而树的存在也不仅仅是提供果实它还承担了我幼时色觉体系的主要来源,一年春天,家里的樱花树出奇地结了很多花苞,蜜蜂已经三三两两地前来萦绕,我抬了一张小板凳呆呆地坐在树下观望。妈妈叫我去厨房端菜,我兴冲冲地跑去,然后再次出来时樱花树的花苞早已绽开,其间不过两分钟,在错失的这段时间,花苞完成了他的使命。白花花一片,白色像是漩涡一般涌入我的双眼,突然而至,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我一直认为花是慢慢绽放的。但花朵却是自我的,遵循着花的时间,不为我,也不会任何人绽放。最早的记忆里,家里面还有一颗仙人掌树,浑身带刺的枝干仿佛可以划破天空,春天的时候,它所开的花是鲜艳的红,其中还有亮黄色的花蕊,与玫瑰的娇艳不同,它的红色是恰到好处的炽烈,高高挂于枝头,与尖刺一道占据天空。
在院子里的梨树与李子树之间,有一个爸爸用家里那条坏了的板凳做的秋千。大多时候妈妈都在干着农活,就只有三条看家狗与我在家。所以比起公园里高高扬起的铁秋千,我的秋千总是显得更为静态。风也无法摇动为我推动秋千,与其说是摇秋千,不如说是找了一阴凉处。少有动画片的闭路电视,上面永远是几个面目呆板的大人说着一些听不懂的普通话。家门不能随意出,记忆中没按时回家被打过好几次:一次在凡凡家玩手柄游戏,知道可能被发现,但仍在一种担惊受怕下偷欢,当然后面凡凡告诉我你妈来了,第二天凡凡问我没有被打吧,我肯定地说没有,随后他便笑着说:“昨天你一出门我就看见你妈用黄金条子(一种随处可见的灌木,方言有一句是黄金棍下出好人)把你铲到叫。”是这样的,我当时也回头看见了凡凡在窗户口望着我,但小孩儿的面子就被埋没在这些琐碎之中,被家长教育就是一件极度掉面子的事情。另外一次就是和邻居家的同龄小孩儿看奥特曼,他家离我家也就不到20米距离,在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便听见妈妈屠夫磨刀般的刺耳呼唤,推开门就看见拿着条子的她,我不需要解释,自觉锁在家里本身是像程序一样的戒律,一旦打破便只有劈头盖脸的打骂。
所以后面也没了好奇心也没了胆量,纵使生活再无聊,也不敢迈出家门半步。对时间的概念也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了白日黑夜。秋千成了我消耗时间的物质载体,白天在上面歪着头看云,看太阳。有一天在望向白色天空时,天空中像是多了很多半透明的发丝,眼球一动,细丝也随之而动。年纪太小,没有意识到病症,直到上了初中听见莎普爱思的广告,才知道,啊原来这破玩意儿就是飞蚊症。不到10岁就得了老年病。晚上,风推动秋千的同时也带走了天上的云,很幸运的是,小时候在自己家里的大平地上也能清晰地看见天上的银河,那些数不过来的星星就像是春日的那片樱桃花,在我的视觉体系里构成一道让我失语的白色漩涡。
秋天家里面的树好像从来不会突然黄去,不会等到秋风初到的一瞬,被满树卷起,叶子飘散。好像在结完果实后,他们便开始落叶,从青叶过渡到落叶,每天醒来,我都会拿着大扫把,把落叶扫进阳沟,一扫二扫,除了那几颗长青的柚子树,其他果树到了秋天反而没叶子了。那只大扫把,终于可以静静地躺在屋檐之下,和光秃秃的树枝一起度过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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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嗝 赞了这篇日记 2023-05-10 09:3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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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254150082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2-18 17: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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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绿鹤.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2-09 15: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