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特第五部诗集《透明人》第二辑,长诗一首
望见那不勒斯再死去
与其说“风景真难看”,不如说“我在受苦”。 ——西蒙娜·薇依
Ⅰ
我终于可以思忖这些事了, 几乎能抛开所有的感情进行思考了,这是 多年来我不敢想象的情状。 当然我们忘却了许多,而且是随事实一道忘却的, 我们强烈的情感,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 都蜕变成了全然的麻木。 为此该说声感谢上帝。 这样我就能像读一个陌生人的作品那样 读我当时所写的日记。 那是四月一个晴朗的日子,空气 凉爽如泉水的气息,但阳光足够温暖。 我们坐在葡萄藤搭成的棚架底—— 葡萄叶的剪影镶上光边显露几分反常 蹦蹦跳跳,穿过桌布, 又在白瓷上闪烁滑动。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迷迭香, 黄杨与柠檬的滋味,还有我们视野 之外的远处那野花丛中飘来的淡香。 廉价刀具闪了我们的眼。用诗人的话说, 快到午餐时间了。于是主人 邀我们进入较户外的光辉 更为友善的幽暗。我们的眼睛 渐而辨认他准备的金字塔般的佳肴—— 樱草花色虾仁汇成的凯尔特螺旋与曲线, 乳白色鱿鱼的一丛斑点的耀闪, 贻贝里珍珠蓝的壁龛,如巴西 蝴蝶般不似尘世所有,灰色的大菱鲆, 像毕加索画中的女人,她的 双眼在脸的同一边。我们被邀请 在这作为菜单的庄严展示中 选择我们的食物,随后我们回到 阳光下,回到我们的餐桌那豹纹蝶 的光与影中,那里柠檬黄的水瓶 闪烁如不定的宝石,将太阳 像精灵一样囚禁于它们的把手, 把这些发光的灵魂供奉起来。
那里,我们面前, 是世上最大的圆形剧场: 那不勒斯与它的海湾。淳朴的辉煌里 我们已开始我们的假期,玛莎,和我。 我含着爱看着她(真的是爱么?) 像有微风给她的头发带来偶然的自由, 那天晚上在旅馆里,我记下这一细节 (晚饭后我在旅馆写日记) 和我们今天下午看到的一切, 我们享用了丰盛的午餐,欣赏了美景—— 迸射的水花,斑岩中的狄安娜, 臀部宽阔且线条匀称的维纳斯, 整片整片的柠檬林,拥挤的石榴籽 那石榴红色的珍珠,橄榄树,古瓮, 所有的一切都被南方的太阳照亮—— 呈现出一种不可撼动的幸福。 它当是如此。至少我认为如此。 我相信在那海拔之上我真正感到了幸福, 尽管随时间的推移,我所知道的 幸福越来越少,除非它是 民间的智慧所颂扬的无知。 但丁说,所有的折磨中最糟糕的 便是总想起已然逝去的幸福。 我太麻木了,无法判断他是否正确。
Ⅱ
喝着咖啡,面对清晨那沫白色 光罩,我给玛莎读一本破旧的旅行指南, 书中引用了一位十七世纪的旅行家 对那不勒斯妓女坦率而朴实的描述。 他宣称这座城市骄傲地维持着 一个由三万名登记在册的罪人组成 的军团,她们被征税并检查, 为她们供人光顾的肉体赢得许可证。 人们大可假设,她们的数量和政府 的收入,很早起就在增加了。 还有些有关女性乞丐的报道,她们 有下了药的租来的孩子,各式各样 以同情为生的叫花子组成富奢的产业链。 旅行指南在这些问题上很有见地, 它警告旅行者不要让仁慈误入歧途。 它告诫说,对纠缠者应断然拒绝, 又说贫困是这片风景的一大特征。 也许是书中可信赖的强力主旋律 在敦促我们看好自己的财产。 一个六七岁的帅气顽童 每天都在我们旅馆的街对面 站岗,在这个有利位置, 他向游客们推销黑市上的 高额汇率。我上当了, 我想,是因为一些惯常的原因。 先是一个儿童金融家 以开朗的自信推销他的贸易, 可爱而古怪。再是我的傲慢, 每一位游客的标志,焦虑的傲慢, 希望表现出世故的狡猾, 而不受官方标准的约束。 最后是那奇怪的诱惑,它 促使我做些不太合法的事, 而在国内我根本没机会做。 于是我让男孩领我穿过黑暗的小巷, 来到一座阴森不讨人喜的小广场, 上方晾晒的床单与内衣 像空白的横幅高挂在我们头顶—— 那是我们无名的鬼祟的生意的标志。 他示意我等一下,然后消失了。 广场对面有两个男人,惹人注目, 像恶棍,衣着邋遢,在谈论着什么 十分起劲,根本没注意我, 却使我心里有淡淡的不安。 我能听到孩子们的呜咽,更响亮的 是远方的救护车,它们执行 任务,要求优先通行的权利。 这地方满是大蒜,肥皂和尿的味道。 随后年轻的埃尔克莱出现了, 他介绍了自己。身材矮小,黝黑, 他有一股子骄傲的神气。 他穿着整洁,有双十分昂贵的鞋, 显然他对此有点自豪, 他还有只带多个表盘的手表, 雅致的手上饰有耀眼的戒指。 看来,傲慢支配着我俩。 我对自己感到很不确定 但我面前已没有退路。 我注意到我们说话时 广场对面的两人已停止谈论 并认真地观察着我们, 考虑到我们交易的谨慎性, 这不能叫人安心。埃尔克莱 似乎意识到我们正被监视着, 却并不害怕,故我也效仿。 我们达成了协议。我有我的旅行支票, 他有大面额的钞票卷成一叠 塞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他嘲弄似的让我检查一张。 看上去足够真实。我同意交换 价值两百美元的旅行支票。 他当着我的面数了数钞票, 将其整齐地叠成一个厚厚的包, 我也小心地在支票上签名, 随后我们进行了交换。他笑了笑, 居高临下,傲慢无礼的笑容, 向我挥动一只修剪齐整的手 上有许多金戒指,随后他消失了。 整个过程中,我俩都知道我们被 站广场对面的两个暴徒严密监视。 他们一定看到我鼓鼓囊囊的口袋。 而我现在当然未放下心, 不敢在他们面前再数钞票, 也不敢问他们回旅馆的路。 于是我一路试探着回返, 直到我房间的范围之内 我才发现我的一叠钞票 几乎全些是叠好的报纸。 一开始,我当然很愤怒。玛莎说我是个 容易上当的傻瓜,她的调侃未能使我情绪好转。 两百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 埃尔克莱那身漂亮衣服 是穷人的可怜服装与饰物。 对他来说,就像其他那不勒斯罪人一样, 活着,是纯粹的生存行为, 一种我不大习惯的狡猾游戏, 这里还包括了给同伙的钱: 我们旅馆外无助的顽童, 两个凶狠的观察者——他们 的存在使我无法及时发现骗局 直到已太迟,还有那使我分心的 (我以作为敏锐的观察者自豪) 敏捷,熟练,修剪整齐,指甲呈锥状, 镶满珠宝的手那老套的技巧。
III
看,多么完美的一天。凭光线 判断,大概是下午三点钟。 无风且平静,有足够多的小云 看上去像放牧于空中的天真绵羊。 空气有其一定厚度且不失明亮, 笼罩着凉爽且完美的土地,那里 有尘世的羊群在平静中徘徊食草, 有人们在通往塔楼,城垛 与山丘的道路旁自在交谈, 有农民领着他的牛穿过死者满是 凿痕乃至破碎的墓碑组成的迷宫。 这一切,宁静可爱如其自身, 只作为贝里尼的画作《主显圣容》 中的背景存在。五个看花眼的使徒, 有三个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围着一个基督,他的眼睛像定格 于我们的头顶之后的什么东西, 除非我们转身否则看不见,至今 那神秘的物体确然还在我们身后。 一面后视镜或许能显示出 我们看不到的某物,它在画面外 却也被贝里尼的画笔隐含。 无论那是什么,两位笔直站立的 试图似乎已领悟,一位是彼得, 另一位像是约翰,他们都 握着希伯来文卷轴的碎片—— 他们似乎方才在将之翻阅。 他们低垂的双眼表明,虽未在看, 但他们已然看到一切,已然了解 人类历史的完整进程, 参孙,约拿,与麦基洗德 生命的意义与重担, 以赛亚与撒迦利亚的预言, 命运的规律,上帝 旨意的涌动与潮汐。 一切希望,一切生命,一切努力 聚集一处,在那天下午 在他们中的一人身上摄取人形。 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明亮? 他出生在夜晚,他死时 天空变暗,坟墓交出它们的死人。 但在这两者之间,是如此辉煌 的一日足以解释乃至证明 人类的一切折磨与痛苦。 至少,这位艺术家是这样想的, 我们也一样——凝视这一个世界, 所有痛苦都被一只田园牧歌式 的手干净利落地抹去了, 而这只手又同一只田园牧歌式 的清澈眼睛同步移动着。 此刻,我们已将国家博物馆中 尽可能多的绘画作品凝视一番, 对一个上午来说,这样的规划 能合理地接受,我们走到外面, 却遇到六匹带挽具的 军马组成的殡仪队列, 每匹马都饰有黑鸵鸟羽,一同 拉着一辆也以羽毛装饰的灵车, 黑色但有玻璃窗,载着口黑棺 上面凌乱地堆着暖房产的 百合花,剑兰与康乃馨。 步道上的人群都在交头接耳, 玛莎似乎感到一种神秘的不安 我们搞不懂她为何心烦意乱 直到返回房间,她才生气地嚷道: “你没看见棺材有多小吗?” 我对这一指责感到迷惑不解。 我当然看到了,但觉得最好 还是别去触及这一话题。 我对她和自己都很恼火。 我不能让这种恼火 破坏我们这个假期的余温。
Ⅳ
下了两天雨。禁锢。让人抓狂。 从我们的落地窗与小阳台上 我们看见寒冷的不变的蛇皮般 的海湾被铅灰色的雨幕笼盖, 卡普里岛与普罗奇达岛漂浮在 视野之外,就像漂泊的岛群。 我们被关在家中,隔离。我们读书, 焦虑,尽可能保持欣喜与幽默, 我突然想到,只有一个致力于 圣母崇拜并以其全部教义 修饰这一狂热的国家才能 生产“特级初榨橄榄油”。 玛莎对此不感兴趣;雨 浇灭了她的热情,她一直在阅读 苏埃托尼厄斯那本八卦老书中 关于提比略的惊悚戏剧部分。 天气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像 古斯塔夫·多雷的《地狱》钢板画, 一种无情无色,一成不变的灰。 因此当阳光来临时,我们感到惊讶, 面对公共广场上灿烂的花朵, 心中充满了困惑与感激。 我们选择在国民别墅的大公园中 享受朴素的日光浴,消磨掉上午。 正觉得我们几乎恢复正常之时 我们不情愿地目睹了 一群怪胎与奇行种的凌乱小队 从当地的残疾人医院 到水族馆的短途出行。 他们与众不同:发育不良,残废, 沙利度胺造成的畸形,瘦小,无指, 失去色素的白化病者,由认真的 修女们引导,在阳光照耀下的 杜鹃花丛中排成吱喳喳的纵队。 他们看上去就像博斯 《圣安东尼的诱惑》的原材料: 狂野的生物,半是人类但有爪子 或驼峰,或干瘪贫乏的头颅。 他们在玻璃缸里看到的东西 (肥厚阴郁的鳗鱼,苍白的海葵) 也不会比他们自身更异怪。 玛莎,没有我她从不会去 别处冒险,也不会说意大利语, 但现在她消失了。 我深感震惊, 突然间她似乎成了 某种野蛮,不可想象的 罪行的受害者:被绑架 被囚禁以获取赎金。 或许更糟。我匆匆赶回旅馆, 发现她在我们的房间里,颤抖着, 不愿意说话,开始也不想理会 任何试图安抚,安慰她的尝试。 当时我同她说话的方式一定吓着 或冒犯了她,我说生活需要我们 在面对其他人过于悲惨的灾难, 那些残酷的无法解释的不平等时 坚强起来,为自己形成一种甲壳, 一种自我保护的石化般的韧性。 这时她举起胳膊,遮住眼睛, 好像她一位我要打她似的, 说了好几次“不”并非一种陈述 而是一种声音。随后她看了我 一眼,那种眼神我无法形容。 我把房间留给了她,之后 一整天都在旅馆大厅里徘徊, 独自用茶。她终于同我坐在一起, 进行一场桌两头无人说话的晚餐。 吃饭时让我印象极深的 (似乎证实了我跟她说的一切) 是那天早上的一个生动的回忆: 不是那些残缺不全者,而是红色, 在杜鹃花的丰盈淡彩中 天竺葵鲜艳的红。
Ⅴ 此地的某时,我深感沮丧 不再写日记,故以下内容 几乎是对我们在尼禄浴场 和周边乡村的短暂游览 所做的无可确定的重构。 此行目的是作一次轻松的消遣 进入到奢华安逸的领域, 享受一小段放纵的间歇。我很困扰, 我们的期望如此之高或许是个错误。 我翻看地图,瞧见死海, 由此天真地联想到圣地。 我们温顺地把自己托付给他人—— 一个导游(礼宾部给我们找的), 他是位外表庄重的老人 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叫雷蒙多。 他的笑容使我们放心;我和她 都对他的热情印象深刻。 巴埃曾是一处时尚的度假胜地。 凯撒,尼禄,卡里古拉 都在这儿的海岸建起避暑别墅。 但尼禄的浴场已是凌乱的废墟, 被菊苣和棘皮植被缠绕, 游客的垃圾与狗粪随处可见。 四周的山丘有蜂巢般密布的洞穴, 雷蒙多带着天真的兴奋告诉我们 西比尔之穴的故事,那精于世故 的老女巫狡猾地骗过塔克文, 每一次他拒绝时,她便烧掉 三卷神谕,最终迫使他以九本的 全价买了她最后的三卷。 但首先,雷蒙多为我们挑选了 另一个洞穴,那里潮湿且发臭, 当然它是一个著名的“狗洞”, 在古代文献中被称为卡戎之穴。 硫磺的气味从无人能测量的 深处升起使这里的地面永远温暖。 以至于当雷蒙多用小刀割下些 草皮递给我一块干土时 我能感受到地下火带来的热量。 正是这无底的热泉的温暖 使这片地区有了它的富足, 有了它柠檬盛开的无尽夏天。 回应雷蒙多的召唤,一个男人 和一条杂种狗进入洞穴。我们 将看到可怕而传统的献祭仪式 当然要经过一番同样传统 且隆重的讨价还价环节, 这是喜剧艺术的例行公事。 随后,主人拽着狗脖子,迫使 狗头靠近一道冒臭气的裂缝, 地下升起的烟雾,冥府的恶臭—— 那要算一处完美的接待场所 “它古老的大门日夜敞开”。 狗的眼睛因看不见的恐惧大睁, 它无力地嚎叫着,狂暴地抽搐, 随后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 活像死了一样。随后被抬到 洞口附近,三十秒后,它 开始流涎抽搐,摇晃一番, 不久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雷蒙多眨了眨眼,露出 狡黠的微笑,他说,保守计算, 这条狗每年得“死”三百次, 三年来靠这戏法养活自己和主人。 这使它远胜过拉撒路,俄耳甫斯 和其他靠表演赚取惊人报酬的 家伙。正如西比尔庄严地 向埃涅阿斯说的那样:“从 阿佛纳斯湖下到冥府很容易, 但要返回就要费些许劳苦。” 阿佛纳斯,恰好是个恶臭的湖泊, 没有鸟在其上飞过,鸟都避开它, 这湖就在附近,库迈的西比尔 安家的洞穴也在那儿,雷蒙多 推荐我们去这两地参观,但我们 已经受够了洞穴与总叫我们屏息 片刻的气味,于是他提议 去传说中的“乐土”转一转, 那是有福的死者那朦胧的领土。 维吉尔将它塑造成可爱的地方, 英雄在那健身的俱乐部,一座 田径明星,摔跤手,远动员的 体育馆,他们都在那里进行 友好的竞赛,古铜色皮肤的较量。 这里也召集了那些杰出的鬼魂, 他们因发现新的真理,创作 旋律或写出诗行而获得福祉, 在一片完美的风景中安居,那里 绿草为耀眼清澈的溪流浇灌。 但我们看见的却是不同的景象, 当然我们也没走过传说中的 超尘的斜坡来到下面的世界。 相反,雷蒙多带我们去到别处 那里,开始我们以为只是 在某条通向崇高的道路之前 他预先安排好的歇脚点。 但他颇煞风景地告诉我们, “就这儿了,这就是乐土” (晚上我用旅游指南核对一番, 地图证明他说的就是实话。) 那是一片空旷的荒野,长满 杂草,蓟草和桑葚,还有散乱的 白杨,没有荫蔽;一丛丛脏污 破败的带刺苋菜,被藤蔓缠绕着 这不可征服的野性滋长,这无用 且无法抑制的茂密繁衍 点缀着一些零散的坟墓 最乏味的款式:仅是磨损的岩石, 上面的雕刻早已被抹去, 在其下方,沉默无名的死者 安睡,面对周遭绿色的侵蚀, 导游的话语,迷惑不解的游客, 大片的荒凉,以彻底的漠然回应。
Ⅵ
婚姻的悲痛有许多方式。 我想,我们的婚姻仅是 无戏剧性的平凡例证,所有温柔 的小举动都在慢慢讲话,代之以 意味深长的沉默,以及我们 独处时也需刻意表露的仪礼。 原由掩埋得太深,永远无法查明, 我也早已停止一切调查。 在我看来玛莎与我的确 是某种未知荒芜的受害者—— 内心幽暗处的病症。我们都是 正派人,都用心良苦有能力爱 有能力奉献,似乎一切都不缺, 这样的结局在其他时代 或得归因于上帝的愤怒, 祂冰冷如剧毒的绝望精神 使我们口中世界的甘露 变成灰烬。我们被诅咒了, 对我们来说,欢乐是不可能的, 精神上的扭曲和残缺是必然的。 翻看这本日记,回想一番, 曾经的爱情似乎只是幻觉, 两人凭生理本能达成了约定, 一致认定彼此都高估了对方, 约定本身是自吹自擂的彰显, 是堕落之前的蠢人的天堂。 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无法从中 逃离的是我们认识自我的那一天, 那时我第一次将自身视为弃儿: 丑陋的风景,想必没有 画家会认为它值得一看。 人生中的某些地点或阶段 只能看作过渡期来容忍; 地狱可能便意味着在那里永远 停留,无法移动,再不能离开。 这便是我那天看到的景象, 或因读过小普林尼的书信,它 被提升至一种或为终极的力量。 他杰出的舅舅,受人尊敬的老人, 三十七卷伟岸《自然史》的作者, 就曾在这个高角驻扎,当时灾难 来袭,而数纪元之后的我 又来到那里。当时火尚在, 跳动的火丛于夜的黑暗中显得 愈发可怖。他是个壮硕的男子, 烟与蒸汽熏得他呼吸困难。 但他还是在头上绑了一个枕头 以护自己不受坠石的伤害, 冷静地前去满足他科学的好奇。 在一系列罕有事件中最不祥的 也许是这异象——大海被 火山爆发引起的地震吸出 并汲干,仅留下枯竭的海底, 赤裸的可怖,时不时被喷射 的火焰与闪电的光耀照亮, 随后又被那黑暗折入其中。 但在那短暂的间隙中,人能看见 那一望无际的海滩,上面 堆满蠕动的鱼,和散落在 泥泞之上的海藻与木板,肥大的 海虫因闪烁的黏液而明亮, 患风湿的螃蟹跳着荒诞的帕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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