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鳞片
年前又读了一遍三岛的《萨德侯爵夫人》那本戏剧,里面谈论情色,用一种非常浪漫的口吻: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来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如何流血,如何相爱。你们不知道,这是一个神圣和屈辱相互转化的夜晚。”
高中时第一次读,对这段话印象很深。
在小说里我厌恶道德,道德之于小说,有如将政治强加于生活。鲜红的暴虐与鲜红的爱,应有个免于被伦理割裂的、恬不知耻的时刻。

过年这几天几乎哪里也没去。
又长了一颗智齿,附近的牙肉被磨破,每每夜里就疼痛发作得睡不着,白天补觉,因此昼夜颠倒。
去了几趟老街。一次是年初二。细雨如丝,人头攒动,屋檐下挂满密密匝匝红灯笼。
和朋友去一家咖啡店躲雨。她刚从恋情中抽身,心情低落非常。男友是台湾人,他们谈了几年,也准备过一起去台湾交换,虽然因为疫情泡汤;之后诸事夹杂,恋情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
谈起高中朋友们的去向。有人出国有人读研,也有人去深圳直接就业。各自相隔遥远,不知何日能再见。
随后雨势渐大。
再一次是夜里,开车沿湖边兜风。湖心岛装饰金色灯带,黑暗中湖面波动,倒影粼粼,殊为绮丽。
只是距离遥远,又隔着黑魆魆树丛,热闹的同时又有点假。有一年在迪士尼看烟火表演,挤不进人群,站在离城堡较远处看,也是类似的心情。
那夜也下着令人心情绝不会好的冬雨。

王女士和她的朋友们,年近五十更加活力四射。早上五点开车去郊外爬山,山上积雪将融未融,有很美丽的雾凇。
大年三十在花鸟市场逛了一圈,一无所获。后来姑姑送来向日葵和雏菊,花瓶不至于空空如也。
读小学时很想养一只小狗,但王女士狗毛过敏,那时也还没有猫咖狗咖之类,只能在花鸟市场逗一逗。后来姑姑养了只小沙皮犬,只有一两月大,还没长完牙。
小狗舔手心上的狗粮时,带着湿漉漉的依赖,心情也变得毛茸茸。
不久姑姑结婚,小狗也带走了。听说长得很大很凶,生了几只狗宝宝。再后来,年三十饭桌上,姑姑说小狗老死了。
我没有见过她长大的样子,始终觉得她还是几个月大的狗宝宝。
太突然。
黄碧云在《其后》的结尾写:“我会发现我原来是一只蝴蝶,很偶然的,经过了生。”
人事是不是也这样倏忽消逝?扑一扑翅膀就翩然远去。
读大学后每次回家,总有一点物伤之情:父母变老,朋友不再聚,常去的店关门,清理旧物时丢掉的东西…年复一年,细腻蚕食。
一直到高中毕业,被问起以后的目标,还会很孩子气地说是周游世界。像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天地之阔,多么自由,又多么浪漫。
然后在二十岁后的某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太缺少体验的人才会把生活之瑰丽寄托在远游上。十五岁时去京都,四月多雨,满地都是被深深碾进泥土的樱花,一个人在街上乱走,满脑子是家乡街道上年年开败的白玉兰。洁白花瓣深陷进泥土,偶而几朵被车轮碾得皱巴。大学的四月没有假期,不再能温习那样的画面。
记忆何其脆弱,完整的生活往往被切割成无数鳞片。在老家翻抽屉,王女士收藏的CD,有外封陈旧的黄磊和王菲,《等等等等》和《梦中人》。《云烟》里黄磊唱,切莫走近,让它是云烟。到我的梦里来,到你的梦里去。很老的歌。
在CD机里放,隔了二十年。体验过那么多,最后只想往回走。难怪连古人也只有少年游,少年写少年游,老了仍然写少年游,同一段光阴,来来回回扯个不休。苏子瞻写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简直攻心。
玄关上红银柳和玫瑰一起插在水里,几天后水被染成红色,银柳开出白色小花,形似线粒体。
OP进入瓶颈期。和队友线上讨论,面面相觑,更加焦灼。2.8是中期评图的due,迫在眉睫,老师又要求重新出图。焦虑至极,每天五点睡。
只希望能赶在8号前出完,一并解决掉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