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酥之味
今年冬天冷得缓慢而深厚,浙江北部的冬日总令人感到无望,那种冰寒潮湿让阿琴感觉自己被永远困在了这样的时空,这样的冷让人没有余力去期待春天。
冬日与新年相连,阿琴买了桃酥礼盒回家,她一向不喜欢桃酥,她觉得这是一种守旧,闭塞的口味,糖油在里面混合却又不肯融合,一口咬下去,碎下来的桃酥落到衣领上,融在嘴里的甜腻总让人想起味觉退化的老人,是的,老人的味道,桃酥的味道,阿琴是这样觉得。
冬天是傍晚消失的季节,灰亮的白天,浓黑的夜晚才是常态,阿琴越发厌恶痛恨这样的天气,她夹着一身的阴湿寒冷进了家门。还没到七点,电视里重复的广告,昏黄的灯光,将老人的影子抹进了不断循环的寂寞中。阿琴将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才意识到女儿回家了,站起来推了一下眼镜,抿了抿嘴唇开始问她有没有吃过饭,冷不冷,阿琴为了保持中年的身材,很久没有吃过晚饭了,但为了应付父母,只说吃过了。
父亲仍觉得阿琴是饿的,他将阿琴带来的桃酥打开,拿了一块塞进她手里,不顾阿琴的推辞,因为父亲肯定她是饿的,或许女儿吃过饭了,可归乡的风雪依旧会使女儿感到饥饿。
阿琴捏着那块桃酥,坐在父亲身边,《新闻联播》开始了,父亲专注的盯着电视,客厅里开始了一阵字正腔圆的安静。有时父亲会脱离新闻,催促着阿琴快吃桃酥,阿琴轻轻咬下一小口桃酥,这一小口桃酥在嘴里碎裂成一颗一颗的甜腻,她不想去品味这样的味道,她生活的地方周围以保持身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自律,她也被渐渐同化。
父亲突然起身泡了一杯茶给阿琴并嘱咐她慢点吃,不要噎着,阿琴笑着再次咬下一口桃酥。将父亲递过来的水放到茶几上,等它慢慢冷却。
父亲的注意重新被新闻所吸引,阿琴起身去房间陪陪母亲,母亲正在艰难的熬过这个冬天,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医院对于这样年岁的老人也无能为力,阿琴只能把母亲的寿命寄托于新年的祝福。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无数的人收到了这样的祝福,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实现了这样的祝福,她坐在床边看着母亲睡着的样子流下了眼泪。泪滴到了桃酥上,阿琴就这眼泪咬下了第三口桃酥。
人生这个过程真的很奇怪,阿琴最近时常想着,在整个平凡普通的人生中,童年时为了糖果蜜饯,少年时为了一张录取通知,青年时为了未来的安定平稳,到了中年好似一切都得到了满足,家庭,儿女都已不再消耗自己的时候,看上去人生和心态都进入了真正的稳定。但上天却会在这个时候带走你的父母,残忍的,缓慢的,如抽丝一般却肉眼可见的带走他们的生命,让这种悲苦在心中形成一个个不能融化的茧,粗糙的磨着你心中的每根血管。让痛苦随着血液充满全身。
阿琴吃下最后一口桃酥想压住体内翻涌的痛苦,她走出房间,走到阳台,浙北地区的冬日冷得让人绝望,阿琴拿下围巾,让冷风灌入脖颈。夜晚开始飘雪,从墨水中走出来的白与无尽的寒冷融为一体,为冬天添上一个更为严寒的裂口。桃酥腻腻的在阿琴的体内,她感受到了饥饿正在散去。父亲关了电视,七点半了,所有老人都昏昏欲睡。父亲在她冰冷的茶杯边放了一壶热水,拖着缓慢笨重的步伐走向了房间,合上了那因年迈而吵闹的木门。
阿琴走进客厅,坐在了父亲刚刚坐的位置,拿起一块桃酥,再次尝起了生命流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