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冠姓权

关于冠姓权最激烈的讨论可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今天看到不少豆友的讨论，也想重提，说一说我的看法。

首先，冠姓权是指《民法典》中规定了，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这是一种权利，但不是一种义务，是说法律允许你有选择姓氏的自由和空间，而不是指孩子必须随某一个姓氏。

其次，姓氏是怎么来的？在古代非常漫长的时期里，家族是以男性作为家族结构的主干，因而男性也成为了传承血脉的主力，而女性地位低下，只被视为不太重要的枝杈。（女性社会地位缺失和经济地位缺失是互相影响的，且不说谁先谁后，社会地位低导致女性不能出来工作，因而没有经济来源，只得出卖身体与生育资源，依靠男性供养，而经济地位低更导致女性在家庭、家族、社会中没有话语权，失去了协商各种事务的权力。）男性的姓氏被视为家族血脉的标记，所有人都通过这一符号来识别其他个体，确认亲疏远近。所以家族在财产分配和继承的时候，要主要考虑姓氏，关键是有一个唯一的依据，以维持财产分配的秩序。（中国古代讲究礼法就是为了秩序稳定吧，比如嫡庶之别，固然会导致真正有能力的人分配不到最优的资源，比如皇位或财产，但其重要作用在于唯一性，这个规矩出来了大多数情况下所有人都不敢说什么，都会尽量去遵守它。）某种程度上来说，女性因为经济实力不足而被视为附属，成了家族树上的旁支末节，在古代这种家庭财产分配制度下，如果女性的姓氏也一并继承，客观上家族的统一标识就不唯一了，会给亲疏远近的辨认增加麻烦，降低了社会交往的效率（已知中国古代主要是血缘远近而决定的亲属圈层社会）。这是在封建时代的社会条件下为了效率自然形成的，根本的原因还是女性经济地位的问题，进而是财产分配遵从血缘（父系家族作为唯一脉络）的问题，如今我们在摆脱封建枷锁（尤其是经济上）的过程中，就可以重新思考这一问题。

当代社会，女性获得了一定的工作权利，一部分女性做到了经济独立，进而有可能获得在原生家庭、夫妻关系中的话语权。现在的财产分配与继承也有了法律作为依据，而非单一依靠父系家族的逻辑，理论上不需要姓氏作为财产分配的资格凭证了。

更何况随着城市化进程发展，原有的父系大家族（女性婚后同丈夫家族生活，并且祖辈几代人、兄弟几家人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逐渐解体，出现了新的核心家庭，年轻人婚后都在一定程度上独自生活，主位上父子、兄弟的男性长幼关系开始向新家庭的夫妻关系（新家庭的亲密关系，当然也包括夫夫、妻妻等）转移，这一趋势无法避免。大家族在解体，原来作为家族身份标识的男性姓氏，自然也在失去其作用。除了财产过大而再次家庭抱团的富豪和财阀，对于现代社会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姓氏和财产的关系在逐渐减弱，姓氏正慢慢和“名”的地位等同，都只是现代个体的一个区分工具罢了，只不过由于传统，姓氏在法律上还保留了可以由父母中一人那里继承的属性。

既然姓氏的作用已经式微，争夺继承父亲还是母亲的姓氏，也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了。只是对于较落后的地区来说，家族观念仍重，仍在家族血脉方面看重男性姓氏的传承，以保持大家族的完整和唯一（“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主要还是观念和心理作用。这些观念可能会导致有些人要男孩不要女孩，抛弃女婴，歧视、虐待女童等等，这是姓氏唯一还有关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根源，关键还是经济：地区经济发展，以及那里女性的经济实力，如果发展了，女性能自己赚钱了，这里局部的残留也会被打碎。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认为冠姓权如此重要？因为现在的社会还是可见父权势力对女性平权的反扑，人们感觉社交平台上还是充斥着男权、父权的声音，同时女性平权的步伐仍旧缓慢甚至受到了更多阻碍。法律已经赋予了每个家庭、每个孩子随母姓和随父姓的权利，但是现在人们所见的有限世界里，随母姓还不是大流，数据上很微弱，占不到小一半。

有的人是真顽固，认为随母姓是一种低头，是耻辱，不允许孩子随母姓，其出发点还是认为女性低于男性、劣于男性，对于这部分人要打、要反对；有的人是图省事，觉得哪个姓氏无所谓，不如依循旧例，也省了麻烦，如果不是前一种而是真的愿意尊重自己的妻子，对于这种人应各自协商。

当前的局面是：孩子随母姓的数据占比很低。当前的障碍是什么？是有一部分人坚决不允许随母姓，看扁母姓，看扁女性，要斗。当前的目标是什么？是打破、打消这些坚决守着父姓、坚决不同意母姓的阻碍。我们最终希望看到的是冠姓问题，父母姓氏五五开，没错，但只能通过一个自然的趋势来完成，而不能是现在逼着所有生孩子的父母，要求都随母姓，以此来拉高数据，还把这当作女性平权的主要斗争阵地。好比一个倾斜的 U 型管，目前的背景条件仍然是倾斜的，管里面两边水的多少也是不平等的。我们的目标是要让这两边的水量持平，但做法不能是直接用活塞将水压回去，这样治标不治本，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一旦外界施加的压力顶不住，水面还是会恢复到不平等的状态。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想办法让 U 型管恢复平衡，不再倾斜，背景条件平衡了，里面的水自然就平衡了。

我们要的是真正的平等，最好是有一天冠姓问题能自由地、而不是人为强加地，达到差不多的平衡状态，是背后女性经济地位和话语权达到与男性平等。而现在硬打，首先是阻力太大，损兵折将也达不到目标，迟早还会被父权反噬，其次是这不亚于举着女权的大旗开始道德绑架，反而失去了大量的阵地，也没什么好处。

核心家庭已经出现并且是趋势所在，夫妻关系会越来越重要。当前冠姓不平等当然是社会现象，是需要改善的，但是大家族已纷纷解体，小家庭才是问题的主体。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呼吁，最宜还是夫妻二人协商解决，如果夫妻都尊重彼此，肯定能达成一个结果，要么随父，要么随母，在法律保障财产分配和夫妻真正彼此尊重的前提下，婚姻生活、妻子个人生活肯定也不会不幸福。说到底，姓氏本身和财产的关系在减弱，冠姓权问题和男女的关系也在减弱，关键是小家庭的两人之间如何认为、任何协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