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溺水

我花了挺长时间，试图用文字来描述那种溺水的感觉，但一直没成功。

有一天我对老饼说：你试没试过憋气憋到极限的感觉？我以前高中时，有一次跟同桌比赛憋气，那一次我真觉得自己要死了，我记得差不多在第三分钟的时候，我开始眼花，然后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就像真的在水里那样，瓮声瓮气的，如果文艺点来描述，那个状态下的一秒钟就像一生那样漫长。但你知道，这根本就是扯淡，实际上当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结束。

这大概是我印象里最接近溺水的感受，但仍然不够贴切，因为我会游泳，在即将溺水时身体的本能总会不受控制地开启自我保护机制，所以我并不知道真正溺水时的物理感受。

我之所以强调物理感受这个词，是因为我想和心理感受区分开来。因为从心理层面，我每时每刻都有溺水的感觉。你能明白我说的吗？有时候我觉得整个天空反而更像水面，我们都活在这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深潭中，你心里的每一声呐喊，都像一个个微弱的气泡，它并不能被周围的人看到或听到，只能向上漂浮，漂得越来越高，直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破掉。

“所以，”我对老饼接着说：“你要不要也试试憋气到极限，我想把你的表情拍下来。”

我以为他会拒绝，但没想到他竟然欣然接受。

拍摄之前，我还要准备一些东西。比如一个巨大的玻璃缸。

寻找这个道具并不顺利，因为要做一个全新的能装下一个人的大缸，造价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我只能从垃圾场，找一些废旧但没有碎掉的钢化玻璃，自己制作成缸。众所周知，这比做一个新的更难，所以它花费了我两个月的时间。

老饼看到成品时差点吐出来。这个称之为玻璃缸的东西，表面布满了蜘蛛网一样从内部裂开的痕迹，但神奇的是它居然还能保持住完整形态。同时玻璃上被各种污渍和不知名液体流过的痕迹搞得浑浊且恶心。

“你真的要我钻进这玩意儿里？”老饼嫌弃地问我。

“为了艺术。”我回答道。

于是，老饼开始憋气，而我在玻璃缸的这一侧，捕捉他窒息的表情。

“你一定要坚持住，不要呼吸。”我补充道，“我不喊停，就千万别换气。”

老饼的表情逐渐狰狞。

起初，他只是脸色变成酱红，后来变成用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反应，正常来讲，人在窒息时会四处乱抓，试图找到那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但老饼仿佛寄希望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样，竟然做出了与正常人完全相反的动作。而我从他眼神里读出的内容也随着时间而逐渐增多和复杂起来，起初是急迫，然后变成愤怒，接着疑惑，再来是怀疑，接着是无奈。

突然老饼坚持不住了，他猛地大口吸气，然后跪在地上呕吐起来。那是憋气太久很容易出现的状况，因为张开嘴吸入大量冷空气，喉咙内壁收缩导致呕吐。

我把这个过程也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然后，我看老饼恢复得差不多了，就问他，感觉怎么样？

“X你妈。”老饼说。

你瞧，哪怕是同一种痛苦，换成不同的人，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你为什么不喊停？”老饼质问我。

“我每时每刻都在喊，但好像你并没有听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