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打工人在安福路上的小小“收容所” | 555 Project
文 | 橙未
图片 | 橙未、秋宇
编辑 | 依蔓
周日下午，秋宇穿着黑白撞色的摇粒绒外套，背着龙舟桨在安福路弄堂口和我打招呼。她刚从浦东回来，结束总里程长达13公里的龙舟训练，从上海科技馆门前的培生龙舟运动俱乐部出发，沿着张家浜河道往返。
我们从弄堂口向里走，经过两排低矮的房屋，这里散落着几家小店，拐弯再直走，到达小院的门口，里面草木茂盛但看上去鲜少打理，还有一座花园洋房在右侧坐落着，外观看过去非常有年代感，杂物堆放在门口和楼道里。
洋房前的小院子
洋房门口
秋宇和室友茵茵合租的两居室就位于这座三层花园洋房的顶层，倾斜的屋檐，低矮的天花板，一间小阁楼。小屋还曾在阿雅和周迅主持的综艺节目《很高兴认识你》第二季的第二期出现，在聚焦租房主题的这期节目里，秋宇和其他三位在上海租房的青年各自讲述着租房经历，秋宇说她不会把租的房子当成家，因为“家是可以依赖的，但是在这里我只能依赖自己”。
秋宇参与拍摄《很高兴认识你》第二季
她们在门前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黑笔写着“AnFu Shelter Gallery”，客厅的书柜上也立着一块写着“安福收容所”小黑板。因为安福路上没有公共洗手间，朋友常来她们屋里借用洗手间，或者下雨天来屋里洗个澡，醉酒时借宿一晚，所以秋宇和室友把自家小屋戏称为“安福收容所”。
AnFu Shelter Gallery
安福路收容所
在“安福路收容所”里，客厅、餐厅、厨房三者是连通的，没有墙壁隔断，这个空间容纳着黑白格沙发、木质餐桌、冰箱、微波炉、晾衣杆、书柜、鞋柜和落地衣帽架。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上摆着食材和电磁炉，正上方安装了一个小型抽油烟机，管道连接着屋顶。
屋里非常敞亮，窗户安在倾斜的屋檐中，浇灌进明亮的光线。一间卧室正对着门口，而另一间卧室则隐藏起来，你很难发现，沙发对面的书柜其实可以向内推开，是通向另一个卧室的门。
开放式厨房
“挣TA个一个亿”
倾斜屋檐与窗户
可推开的书柜
我们刚走进小阁楼，就看到黑白纹路的小狗在窗下的塑料围栏里活跃地跳着，秋宇弯下身把它捞了出来，客厅成了它的游乐场。小狗欢快地朝人身上蹦跶着，在地板上啃着玩偶，不一会就啃出了棉花，还用嘴扯着无用的衣物，递到你跟前，告诉你想玩拔河游戏啦。
对于秋宇来说，出租屋里只要有张床就好了，她需要一个在城市里的歇脚处，而不是家。去年五月搬进来后，她和室友没有额外购置大件家具，如今的摆设基本上就是房东交予她们的样子。在离公司不远的区域租到了均摊3500元左右的房屋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秋宇说，安福路上房屋租金价格会随着行情波动，租下这个价位的小阁楼可以说是运气，附近房屋的租金有五千多元，也有一万多元的。
搬家过程中产生了不少大件垃圾，而垃圾箱位于对面的小区，她们不得不走出自家小区，跨越马路，走5分钟路程扔垃圾。她笑着说，住在这之后不太会“蓬头垢面”地出门扔垃圾了，毕竟会和人流高峰期的街区景象呈现鲜明的反差。
与之前只是作为消费者来到安福路不同，如今，她会留心观察安福路上的门店橱窗和花草树木。在遛狗时，秋宇喜欢站在casacasa的橱窗面前，驻足。“它就像这条街上的公共会客厅，展示’家’的千面可能。有时是一个摄影人的书房，有时是一个探险家的卧室，虽然我不会把屋子打扮成这样，但它确实会给我补充或开拓很多关于’家’的想象。”秋宇说。
即便是周末，秋宇也常常早出晚归，白天来自宇宙中心安福路的喧嚣干扰不到她。平日下班时，天色往往已经黑了，她有时会骑车绕远路特意买份烤鸭或者小馄饨，再回到已经渐入静谧梦乡的安福路。
她在小红书上写下居住在安福路的好处：“我们的工作都在骑车15分钟可达的地方，日常朋友们也约在附近遛弯、吃饭。可以省下坐地铁的时间遛狗、找朋友玩，直线拉升生活幸福感。”
和这些便捷和舒适相比，其他的问题都称不上是令人非常困扰的事，她自认不是一个苛刻的租客。比如隔音差，楼下房屋装修的时候，装修师傅睡觉时的呼噜声能传到顶层，装修的动静甚至还造成餐桌旁的墙面爬上了一条细微的裂痕；邻居姐姐在楼道的灶台上做菜时，能在屋里闻到油烟味，由此知道邻居最爱的菜是鸡蛋炒青椒；洗衣机放在楼梯拐角处，想要洗衣服只能出门走下几层台阶。
沪语电影《爱情神话》上映的时候，秋宇和母亲在老家大连的电影院一同观看，电影里许多取景地位于555街区。借影片里熟悉的街道和门店，她向母亲介绍起自己居住的环境，电影里还出现了秋宇在安福路上的邻居和他家养的狗。母亲看完评价说：“小情小调挺好的。”
但租房总是充满不确定性，人可能长期被迫处于不定时搬迁的状态中。安福路小屋一年的租约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到期了，她即将站在是否要续租的时间关口。
充满变化的2021年
2021年春天，秋宇合租2年多的室友临时要回老家，于是她和开FUN食物社群里认识的朋友茵茵，也就是如今的室友，结伴找寻新的居住地，从徐家汇到静安寺再到新华路都在考虑范围内，秋宇曾去看过新华路的出租房，但是两居室八千元左右的房租价格超出了预算。
住进安福路里，纯属一个偶然。
专门探寻老房子的房屋中介推荐了安福路上的这间小阁楼，价格和面积都适宜，在此之前，秋宇偶尔来安福路参加An Ko Rau的市集，或者去casacasa替客户租赁家具。房东正在为这间小阁楼修修补补，增添家具，补上房顶的洞，更换出问题的空调，大半个月过去，她们住了进来，然后一同领养了一只狗，秋宇取名叫旺德福，wonderful的谐音，是她在坐地铁时突然闪现的名字。
自从有了旺德福后，秋宇感到自己心情平和了许多。以前回到家后，常常抱怨彼此遇到的糟心事，如今会花更多时间陪狗玩耍，从旺德福对她的响应和依赖中得到治愈。“如果你给狗100%爱，它会反馈你500%的爱。”秋宇说。
秋宇和旺德福
夏天，秋宇离开了就职三年多的展览策划工作，度过了一段空闲期，然后开启了新的策划工作。因为好奇朋友的“龙舟日常”，秋宇在朋友的介绍下第一次解锁龙舟体验，如今这项运动成了她每周的固定活动，每次都有二十多个人共同在一条龙舟上奋力划桨。可能是多巴胺和内啡肽分泌带来的兴奋感，抑或是从小自认运动神经一般的她被挖掘出了小小的运动天赋，她感受着纯粹的开心和满足。
在这类运动上突破目标获得的自豪感，可以平衡秋宇生活中偶尔遇到的小坎坷。“这样获取成就感的方式不会很单一，即使一个目标没有达成，我也不会很丧。”
在划桨的水途上，秋宇感受着城市的另一面，那些她在日常生活中很难遇见的风景，她看过河面上的水鸟、冬泳的居民，从人行的铁桥下穿过，也在河道中真实地“摸过鱼”……
划龙舟
结识安福路的街坊
秋宇搬进安福路后，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一次在塞万提斯图书馆看完展览躲雨的时候，她结识了住在对面一栋楼的女生，两个房屋的窗户正对着，有时候她们会直接通过隔窗喊话来交流；为圣诞节划龙舟活动准备的圣诞树服饰被她和朋友心血来潮穿上，在小区里走走逛逛、遛狗、玩健身器材，很多人拍摄并上传到了社交平台，两位同样居住在这个小区的邻居看到后通过网络联系上了秋宇。
圣诞树装扮的秋宇
还有更多邻居是在遛狗中认识的，秋宇与室友每天早晚各拉着旺德福出门一次。当遛狗的居民面对面碰到时，双方自然而然攀谈起，“你也住在这吗”“住几年了”“你是做什么的”，脚边的小狗也在打闹着。安福路尽头的马里昂巴咖啡馆常常是遛狗人群的终点站，甚至旺德福也知道了这一点，每次距马里昂巴咖啡馆五十米时，旺德福就开始加速向目的地冲刺。
在马里昂巴德咖啡馆的小狗聚会
一位养着泰迪犬的阿姨建起了安福路狗友群，群友们在上面分享着安福路的最新资讯，关心安福路上门店的起落，关心讲述安福路的文章，关心安福路的每一点变化。比如，第一时间发现安福路上开的新店，话梅旗下的introlemons柠檬茶店开业时，还邀请居民们前去品尝；永乐股份的办公楼贴上了一个牌匾，群友们吐槽难看，“影响安福武康的形象”，当日晚上群里又出现了一条视频，显示牌匾被拆掉了。在一些街坊心中，家的定义好像从居住的房屋蔓延至这条街。
认识新朋友的同时，秋宇也收获了安福路上的很多故事。从他们的口中，秋宇得知，目前居住的这个小区是在1938年左右建成的，一位邻居的爷爷奶奶是第一批居民，小院子里曾经还养过猪；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旁边曾有一家这条街上最早的咖啡馆，由一位街坊经营。
通过之前的策展活动和面对面交流，近距离与当地的街坊们相处，秋宇发现不同片区的居民的背景和职业有较大的差异。安福路上很多街坊都出国留过学或者创过业，秋宇在相处中感受到开放和包容的氛围。对于安福路上商业的快速成长，他们也是持比较中立的态度，不会特别兴奋或者反感，照旧过着和以往差不多的生活。比如，每天早上去Sunflour喝杯咖啡，然后做做指甲、遛遛狗，下午在群里吆喝一声，约着打麻将，晚上等到路人差不多都离开了，再出来遛狗。
“安福路上的邻居们视角更加开放，相处中更有边界感，愿意去理解对方的想法，分享观点的同时也不会要求认同。我感觉大家就像是住得比较近的朋友。”秋宇说，“我认识的街坊没有一个人是为了住在安福路而住在安福路，大家只是在努力构建一个比较向往的生活。”
把自己扔出去
2014年，秋宇从大连来到上海读艺术学院的品牌管理专业，期间，她尝试着各类的实习，通过排除法探索自己想做的事。她曾加入考证大队，参加“证券从业资格证”“电子商务师”“中级茶艺师”等之后没太用得上的考试，也曾在宜家、房产公司、酒店集团尝试过陈列、行政、HR等不同职业方向的实习，还做过群演、去剧场放过字幕。后来她发现很多人眼中或心目中的“成功”或“理想”，和自己想要的不太一样。
一次在chiK11美术馆的迷路经历开启了她展览工作的生涯，她算是误打误撞地参与了志愿者培训，然后认识了后来正式工作的雇主，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做起了展览策划和活动策划。
秋宇布置展览场地
秋宇喜欢与世界碰撞，与生活在其中的人互动，而不爱宅在房屋里看电视剧和玩游戏。她喜欢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出租屋以外的地方，抓住各种机会进行尝试，探索自己擅长的事。
周末时，常常有朋友找她去逛商场和集市，打保龄球，玩飞盘。同时，她也享受一个人的时光，秋宇曾在2020年买过航空公司推出的随心飞套餐，在周末独自一人飞去12座城市游玩；第六届abC艺术书展在浦东滨江的艺仓美术馆举办，她从安福路骑车去外滩渡口，坐船到浦东渡口，再骑车去美术馆，这一整天骑了20公里的路程。
秋宇认为，主业的工作是她维持基本生活和职业学习的途径，更大的价值感其实来自于她在主业之余的“创造”，即使无法获得金钱上的回报。
比如，开FUN在去年制作了一本杂志《回家的诱惑》，呈现人与食物的连接，以及食物背后的人际关系和情感纽带，她是其中的一位共创者，参与设计和编辑工作，邀请各类职业的人分享自己与家乡美食的故事；在去年的新华在地策展人计划中，秋宇询问幸福路上一百多个街坊“幸福是什么”，然后把答案以展览的形式呈现在幸福集荟体验馆里。
《回家的诱惑》杂志
秋宇是闲鱼的忠实用户，她不大介意使用过的痕迹，大学学习品牌管理的经历让她理解品牌的营销和溢价逻辑，也更清楚自己对消费的态度。“我可能不太会为品牌或者’网红’的标签而冲动消费，而是会在自己消费预期的框架下为消费买单。”最近她经常使用的产品是一款购自闲鱼的BOSE音响，卖家是一位幸运的年会中奖用户。
另一方面，当秋宇认同某家店所传递出的可爱灵魂和想法时，会心甘情愿、热情满满地为这些有创意的事物投出金钱，比如巨鹿路上的小李水果店，举办过二手跳蚤市集、旧书交换、厨艺比拼、“女性之夜”故事会等活动。在今年情人节当天，小李水果店举办了免费的相亲活动，秋宇也前去参与，玩玩游戏，交交朋友。
秋宇喜欢这些可爱、真诚的东西。她说，如果没有一些纯真的创意和可爱的艺术，生活会很乏味。
最近，她即将结束当前的工作，寻找自己新的实践方向。或许是策划自己的展览，或者和朋友共创一些好玩的事情。过去一年的经历虽然充满动态的变化，但也让她别有收获：如果你想在世界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社会身份时，你需要先把自己扔出去，就像随意抛一个球，没有方向，但是一定会有回应。
就像秋宇以“安福路收容所”为原点，她把自己扔到一个又一个活动、运动和工作里，探寻自己的喜好和擅长的事，如果感到不合适，那就停止，了解到自己的底线，这也是一种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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