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十四:杜涯《春中》与路也《远郊之雪》
(写在前面:这两年上课间隙,会去单位图书馆翻翻文学期刊,于是抄下些诗,做粗浅的笔记)
诗人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微妙的自然,赋予风景以别样的意涵,这是杜涯《春中》[《扬子江诗刊》2019年第5期]的写法:“在辽阔的蔚蓝之下,人世之春又一次汇聚/城中桃李盛放,城外碧草初生,蔓延/路边,紫叶李和杜梨在信赖中更替了芳华//城市的十字路口处,车水马龙,人声喧腾/春天中,万物都有一种向上的力量/万物之心的意志是向荣、生辉,是昂扬”。诗中对春日万物复苏的描述看似并无出人意表之处。但有所意味的是,诗人从春景中体味到的消逝与轮回。她看到风景蕴含的向上力量,与衰亡相较,生命的意志终将胜出。诗的最后一段,春景有了一种形而上的意涵,有了不受现实牵绊的超越性力量:“而身边,风吹过的林中,一声鸟鸣正清亮地响起/悠远、空灵,像春之声,像宽广的白昼/飘扬在人世的赞同之上,相信之上”。诗人道出一个朴素的观察:相较于有限的人间准则,自然或是永恒的尺度。将自然与人事做了一个并列后,杜涯指出:自然相较于现实限度而言,有形神上的超越性。而这,亦是路也《远郊之雪》[《十月》2019年第4期]一诗的主题。
路也写道:“雪从人迹罕至的山中,从村头/开始下起/下成一曲挽歌//雪轻抚着围墙、道路、房屋、碾磨、井栏/——它们皆为石质/时间漫长,被石头铭记//光阴深陷进石头的缝隙与肌理,像文字陷入纸/使石头有了体温和光亮//雪是一个神迹,与大地相濡以沫/使村庄愈加安静/让残垣断壁预见了来世”。与杜涯从春景中体验到时间的流逝与生命力的永驻相似,路也的作品借写“雪”谈论人世的变幻。不同的是,杜涯眼中的变化直接源自春景本身,路也则是在因下雪而被重新审视的事物上发现了变化,她写道:“老榆树年轮里有过往的繁华/留守老人望着云天,把残年度完//古庙坍塌,剩余的土坯和石块/支撑着信仰/文白夹杂的老戏台,忽想婉转亮嗓”;“路过一大片坟地,泥土底下的手很想伸出来/掸去墓碑上的雪花/不远处山坡上,白色风车在转/以风的名义”。路也的表达并不晦涩。“老榆树年轮”、“留守老人”、“古庙”、“坟地”等意象,显然提示着岁月流逝以及如何对重要的一切进行记忆的问题。
路也诗中的远郊在雪天愈发显得萧条、空荡与寂寞,这种枯索的空间形象暗示出变化的不可逆转——当人以及人的造物渐渐凋零,只有自然不会消亡,正如全诗最后一句所示:“当雪停了,夜幕降临,星光会替代良心/高悬在村庄的上方”。
路也试图宣称的道义并不复杂,用最通俗的话来讲,类似于“人在做,天在看”。但是,除朴素的主题之外,路也诗作的动人之处在于诗人投向雪景的悲悯目光。诗尾有一个由雪景转向星空的视角的上升,仿佛不再是诗人正凝视眼前的一切,而有一个更高的力量在照管着人间。诗中转向星空的视角变化,会令人想起高岭的《星空》[《诗刊》2019年4月号],只不过后者是从对个人生活史的简单回顾转向对群星的仰望,诗人写道:“夜晚仅仅是光芒被挡在身后,/星空在白天也无所动摇。/我反复注视/这茫茫宇宙迟来的祝福,/带着对现象真挚的凝视。//——这些孩童时期的可笑记忆,/像月亮造成的奔跑。/危机与敌意出于自然,/但它并不在意任何幼稚的游戏。”作为风景的星空促使与之久久相对的诗人在独处中整理经验(“爱出于恨但并非恨本身,生活意味着怀安而非怀义”),进而从个体经验抽离出更为普遍的生存命题,如诗人所言:“从剪影中慢慢回顾的温和眼神,/就是夜空里闪烁的星。/它注视生与死,把两者举得同样高。”
处理相似主题时,高岭的方式要比路也轻薄一些。这是由于路也在言及死生时,把生存的痛苦与希望放置于众生的层面,而非局限于一己之私。路也在写风景,实则亦是书写风景主题下的人世悲欢。类似的纵深度,也出现在她的《秋天的栗树林》[《诗刊》2019年7月号],诗人写道:“天空是巨大的平静,悬在栗树林上方/阳光安祥,含有细细的砂糖//栗树林在山冈之上/挺立之姿已无法超越自己的斑斓/那整编待命的悲怆”。路也似乎总能从风景中看出悲哀的内涵,一如她接下来写到的风和飞鸟:“风吹过栗树林的头顶/一只黑翅鸢趁机急速滑翔/当吹到尽头,变成一声徒劳的叹惋/风里有离别,有遥远,有永逝和遗忘”。苍凉的诗境折射出诗人茫然的心境,但她没有在过于私密的情绪中周旋太久。诗人意识到:与风景表征的天地相比,个人的存在本就渺茫、脆弱,而内心的阴翳将被生命的可能性和爱所照亮。当全诗接近尾声,此前与风景对称的情绪,由悲凉变为悲壮:“壑谷里弥漫着撤退的气息/这世上一切都不属于我/除了四通八达的天空,没有谁会写信来/爱过的人在病中,彼此不见已有三年/抬头望去,云散淡,心空旷,栗树林在山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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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lash🌞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4-03-17 07:2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