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铁锈的琐事
我的童年是在一片工业遗迹中度过的,锅铁厂,钢丝绳厂,煤矿运输厂和一切叫得出名字的钢铁产品生产厂。可我记事起已经是它们没落的时候,那时不知道『没落』这样复杂的概念,觉得这个词就和放寒假一样,休息一段时间后总会恢复日常,但直到春夏秋冬轮转,那些巨大的钢铁机器不再重启,生出黄褐色的锈迹,我才意识到那些铁锈并不是什么岁月的累积,而是永久停歇的封印。
从那以后,尽管每天还是在这些废撒欢地玩耍,但对于这些随处可见的锈迹多了一分排斥的感觉,衣服上可以沾染,但接触皮肤不行。
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和几个伙伴在工厂偷出一些大型滑轮组卖给废开心地买来开心的买来冰棒来吃,在阳光下,脸上的汗滴在弄脏的手,无意识地的借助汗水试图将手上的锈迹洗干净,发现并没有洗掉,那一整个下午心里都悬着这个事,玩得并不尽兴。回到家第一件事,我在自来水管下用肥皂洗了好几遍,却依然没有将铁锈的痕迹洗掉,我对着太阳看自己的手掌,发现那些铁锈的侵入了我的关节,还伴有一些些疼痛。(虽然以现在的常识能够明白,那些像手上像铁锈的痕迹,不过是因为搬重铁物,手上形成的挤压充血伤)但那时候感觉自己被那种死亡的气息,慢慢侵蚀的感觉。那晚伴随着高烧和噩梦,成了我好久的心理阴影。
第二件事,发生在1999年的冬天,之所以会记得这么的清楚,是因为前一年夏天,武汉大洪水,江水被围在防汛堤里,比马路地平面还高,去爸爸的趸船上再也不用走长长的跳板过道,只用几步就到了。不过也带来一个问题,水退去以后,原来过道走廊的扶手栏杆被水泡过后腐蚀严重,前一年洪水有多猛,那年枯水季就有多严重,落差得有7-8层楼高。每到冬天,对于没有温暖洗澡环境的我们一家,去爸爸厂里趸船上,在烧不完的焦煤锅炉水房洗澡,成了冬天最幸福的事。可那年由于栏杆腐蚀严重,加上冰冻路滑,有一次在去的途中,一节栏杆被我在滑倒时折断,断裂的栏杆和铁锈随着寒风被吹进江水里,不知是害怕得腿软还是摔得腿软,我在地上就这样看着被铁锈腐蚀的残垣许久。
那个时候,突然从心中升起一阵恐慌感,铁锈仿佛一种随时间加剧且没法阻挡的力量,慢慢吞噬着原本安逸的环境。
进入2000年以后,随着转学,基本也和十岁前成天野游厂房的日子告别了。没过几年,整个片区的平房被拆迁,我第一次在充足的阳光下看清了搭建房子的后边工厂的全貌,那个和我床只有一墙之隔的神秘领域。
随即而来了的是关于铁锈的第三件事,那个时间点其实是很割裂的,因为一部分同学进入了网络时代,开始网上冲浪为游戏充点卡,而另一部分同学还在野游玩着工业遗迹剩下的宝藏。而我被卡在中间,前一部分融不进去,后一部分又觉得无聊。
转学第一年的暑假,我和邻居兼原小学的好朋友又联系上了,相约一起去被拆迁的厂房淘点宝贝去卖钱。孩子只要有共同的目标,就算多久不联系,总会玩得很开心,于是我们很快在一堆残垣断壁中,熟练得寻找着值钱的铁块。可在烈日下炙烤了1个多小时,我们还是没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我们准备去玩点其他的,可和原来的好朋友除了那些被拆的厂房,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新的游戏形式,后来我们提议去网吧玩。
那时候对于胆子小一点的孩子来说,网吧虽然有吸引力,但被家长们形容得如洪水猛兽一般,只有打牛的混混才去的地方。所以我提议之后,邻居伙伴明显有些抗拒,但还是被我软磨硬泡说服了,那时候网吧对于想进去的未成年人是没有阻拦的,可玩什么却真的是个问题。我们两个人,连号开了两台机器,花了半个多小时,硬是没有找到能一起玩的游戏,CS流星蝴蝶剑等那个时候流行的游戏,都被『晕3D』这种隐藏自己没怎么玩过游戏的借口盖过去了。就这样,我们在胡乱看门户网页和QQ瞎聊中度过了煎熬的后半个小时。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之前野游的地方,正值武汉的盛夏,那些被拆除厂房旁边的树木也被砍伐丢在路边,叶子被太晒得卷了边,一踩上去如干枯的茶叶一般,有点扎脚,那半裸的橡胶凉鞋根本就没法抵挡。正在我们无聊得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小伙伴的脚被锈迹斑斑的钉子整个扎穿了,他疼得哇哇大哭。我当时也非常的手足无措,扶着他一路回到了他家,想着先把钉子拔出来,然后洗洗就没事了,正在我们想办法怎么样拔钉子不疼的时候,他妈妈回来了,好家伙,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后来的事大概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呗,他妈妈带着他去医院打了破伤风。他的整个暑假也基本泡汤了,我后来看过他2次,但他一次比一次不待见我,我就再也没去找他了。
当时我在想,如果不是那颗布满铁锈的钉子,我和玩伴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么糟,现在看来有点可笑。
如今,原来厂房被拆除地方被新建起各种楼盘,就像那段历史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原来的地方只能说在地球上的坐标没有变(可能也变了吧,哈哈哈),地下10米地上100多米,几乎全都没有原来一点痕迹。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关于铁锈的记忆至少是存在过的证明,而现在的很多事物都是在试图抹除你的记忆,移植新的记忆,就这样循环往复,变得没有独特记忆的沉默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