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喜欢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 三明治


文 | akamars
编辑 | 依蔓
谈论未来是意气风发者的专属。
未来的不确定性在他们手中摇身成为古灵精怪的小淘气——即便闯了祸也不会影响对她的宠溺,或者不妨说,这些小波折还为生活增添了些许情趣。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回忆。潦倒失意的人总喜欢回忆,因为只有记忆能任人摆布,当我在讲述时可以为讨喜的打上追光,把不待见的统统留在黑暗里。
我过往的日子里出现过不少可爱的人和物,至于为什么这些人和物没能赋予我畅谈将来的资格,这就是黑暗里那些角色的故事了,此刻还不怎么想提起,还是先说说那些喜欢的吧。在撰写标题时,起初用的是“消失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么表达未免有失严谨。毕竟,是我没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它们,不代表它们忽而长出了脚远远跑开,又或是被时光尘埃层层掩埋,它们只是不见了。
而现在,我要为记忆里的它们一一点上聚光灯,看看它们往昔的姿态和神采。

英国湖区,摄于2013年
连锁音像店
连锁音像店确实是消失了。
爸妈年轻时喜欢赶时髦,“靡靡之音”没少听,耳濡目染之下我从小就喜欢听音乐。起初也是从港台音乐开始听,四大天王、林志颖、小虎队等等卡带,家里可谓一应俱全。那时卡拉OK刚兴起,玩心颇大的爸妈斥巨资买了家庭音响、麦克风,时不时就在家里开启唱K派对。除了中文歌曲之外,靠自学而对英文略知一二的父亲还买了不少欧美金曲合集,不乏Endless Love,Unchained Melody等经典(且十分难唱)的曲目。A Whole New World是我和父亲的保留曲目,坦白说当时我并不知道曲中含义,只是仗着孩童时期可怕的模仿力和记忆力,把一首歌变为炫耀资本。
还有一人也对我此后频繁出入音像店起到了助推作用。
我有一位表哥,那时随姑姑、姑父刚从外地回沪,过渡期间表哥就暂时住我家。表哥大我六岁,正处于对流行文化极其渴求的中学时期。和我爸妈不同,表哥对J-POP情有独钟,最常听的是Chage & Aska、女子组合SPEED等等,我便像只跟屁虫似的跟着一起听。独特的唱腔、充满张力的旋律、强烈的节奏,这些都让我感到无比新鲜。喜欢篮球的表哥还把他最爱的漫画借给我看,叫《篮球飞人》,几年后它以另一个名字和媒介火遍全国,那就是《灌篮高手》,这是题外话了。
进了初中之后,因为住校的关系,我便有了零花钱,而学校附近的美亚音像店则成为我最常“挥霍”的地方之一(另一个地方是漫画书店)。
彼时的连锁音像店遍地开花,和华语流行乐坛一样欣欣向荣。当然,店内出售的可不仅仅是华语歌曲,也有欧美流行、J-POP,以及一些古典乐作品。卡带和CD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并存的,不少专辑会同时发售卡带和CD版本,消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更准确地说是根据经济实力,来选择载体。我那时听音乐主要靠walkman,所以总体以买卡带为主。要说究竟买了多少,自己也记不太清,只怪90年代末至千禧年的乐坛实在太过热闹,以至于每次去美亚都会有新发现。
有一次和同学照例在晚饭后的放风时间溜达进音像店,架子上一张封面瞬间吸引了我——神秘的蓝色背景,一袭白裙的长发女人,如天使似鬼魅。这是我第一次知道Sarah Brightman。在没有搜索引擎、没有Wi-Fi的年代,你没法立即查询她是何许人,有着什么样的声线,音乐是什么风格,眼前的唱片封面几乎是你所有的信息来源。
“你觉得这张专辑会好听吗?”
“不知道,跨越古典和流行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
“买回去听听看?”
“嗯”
这张 La Luna (月光)便成为我第一次自己花钱买的CD专辑。在音像店的时代,唱片封面有时才是第一生产力。
依靠封面购买没听说的歌手或音乐人的作品,有惊喜也会有惊吓,其中非流行乐的专辑封面常常因为太过抽象让人无法推测,若不是Nirvana早已如雷贯耳,谁能透过 Nevermind 封面上的婴儿想到内里是这种风格的音乐呢?所幸那个年代要买到一张完全无法入耳的专辑的概率并不是太高。La Luna 并没有成为惊喜,但也算打开了跨界音乐的新世界。
就这样,在连锁音像店里,送走解散的无印良品,迎来横空出世的周杰伦,随着Now That's What I Call The Music追随着欧美流行乐,在不知所云的封面中体会买定离手前的忐忑。
但歌里唱道,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曾发梦等工作赚钱了可以尽情在音像店剁手,结果大部分音像店并没有存活到我大学毕业,至少美亚没有。
进大学之后,连锁音像店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与此同时,包括iPod在内的mp3播放器也逐渐取代了walkman、discman、MD(此刻敲打下这些名词都感到恍如隔世)。2004年酷狗音乐上线,2006年通过百度下载音乐的达100亿人次……海量且便利的“免费”音乐自然令人们趋之若鹜,连锁音像店赖以生存的实体唱片岌岌可危,经营状况便由此一蹶不振,直至彻底消失于人们的视线。
2004年至2008年的四年间,上海有2000多家音像店关门歇业。
尽管此后因为工作、旅游等关系,有机会在国外的音像店得偿所愿、尽情血拼,但海外唱片店的日子显然也不太好过。时代巨轮滚滚向前,音像店仿佛飘摇垂暮的树叶,一阵风过后便会不见踪影。而那些附着于音像店的好奇、兴奋、犹豫,甚至失落也将随之远去,只留下记忆。
虽然惋惜,难免怀念,但也没有十分感伤。
毕竟,我无法挽留潮水。
东方书报亭
东方书报亭数量最多的时候,只要出门就总能路过几家。
《东方体育日报》几乎是周周会买的报纸,从甲A联赛到NBA,从世界杯到奥运会,但凡支持的队伍获胜,第二天总会第一时间跑去书报亭。在一众层层叠叠的报纸里,体育报独有的硕大标题和热血照片总能一跃而出抓住我的视线。那时候,一个新闻热点的生命周期还没有以小时计算,一次兴奋喜悦可以延续很久。
杂志则是细水长流的月度定番。
有几年常买《新发现》和《围棋天地》。记得刚开始买《新发现》时,书报亭的老板还和我确认究竟是要《新发现》还是《新视线》,后来便记住了这个口味略独特的女孩子。有时囊中羞涩,低着头蹑手蹑脚从书报亭前路过,依然会被老板认出——
“诶小姑娘,新一期的杂志到了。”
“哎呀,身上没带现金,下次来买哦。”
幸好那时还没有手机支付。
后来,我在一家潮流类杂志社开始了第一份实习。每每经过书报亭,就会不自觉地去看自家杂志的陈列。内向社恐如我,甚至一度会和陌生的书报亭老板搭话,了解同类杂志的销售情况。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被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书报亭打开的两扇门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热情洋溢的五彩世界,对我张开了双臂……
纸媒后来的境遇大家也都知道了。
微博的出现提升了事件传播的即时性(姑且不论信息质量),一时间人们似乎不再需要通过报纸来了解新闻。而公众号的出现则如同一记重拳直击月刊面门,那些年,报刊杂志的记者、编辑纷纷试水公众号,乘着双微迅速崛起的势头,一部分人成功转型,成为了新媒体时代的意见领袖。
面对时代洪流,书报亭老板们并没有很快屈服。
有的书报亭卖起了饮料零食,有的代收水电煤,而我时常光顾的那家书报亭则卖起了福利彩票,我偶尔也会买一张,最多中过20元。然而,不论是是书报亭销售的报刊种类,还是书报亭本身,仍在日渐减少。曾通往广阔世界的任意门已有了更好的替代品,渐渐的,你会在一些书报亭上看到许久以前的过往期刊,蒙了灰的塑料包装纸掩盖了斑斓的封面,那双张开的臂膀逐渐变得黯淡。
在东方书报亭告别舞台前的最后时光里,走在路上还是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宛如一座座沉默不语的红色废墟。但倘若你透过朦胧的玻璃朝里看,依然能窥见一个世界,只是那个世界已经不再通向未来。
动漫杂志
我是从初中开始买动漫杂志的。
那时,电视里还时常会播放日本动画,《灌篮高手》让学校篮球场一夜之间从空空荡荡变得人满为患,柯南在那时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死神小学生。寄宿的我们显然不满足于周末回家才能享用的那一点点动漫时光,动漫杂志便成为最佳替代品。
此处必需拥有姓名的是《动漫时代》。
从最新资讯到动画OST,从监督到声优,《动漫时代》将磅礴绚丽的二次元世界鲜活地展现在我们面前:EVA让我们第一次知道宗教也能成为动漫题材;高达W令大部分男生疯狂;女生们则为X战记流泪;棋魂使我们知道体育动漫不止球类运动……
因为大受欢迎,《动漫时代》一时成为同学间的“硬通货”,我作为小透明,也因为拥有几盘杂志附带的人气磁带,而拥有了初中时代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xxx,你那盘EVA的磁带带了吗?”
“在这里,怎么了?”
“能在教室里放吗?”
“哦好啊。”
残酷な天使のように……少年よ神话になれ
歌里的初中生在拯救世界,现实里的我们则就着高桥洋子的歌声埋头刷题,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广玉兰。
花期结束了,我的初中生活也将结束。
迄今为止,人生中仅有一次晕倒,也是拜动漫杂志所赐。
念高中时,动漫杂志的选择变得愈加丰富。《漫友》、《动感新势力》等开面不一、风格各异的动漫杂志不仅占据了我的课余生活,也占据了我的钱包。为了攒钱买动漫杂志,我把每天的午饭钱偷偷剩下来,连着好几天中午就只吃一个苹果。终于在某一天出早操前,因为低血糖而在教室里晕倒,不过对此我可是没有丝毫悔意。
因为高中时恢复了走读,学校的氛围也比初中要宽松一些,有时下了课或者周末的时候,就会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跑去阿宅的圣地、“魔都秋叶原”——文庙。漫画、手办、周边、DVD(当然是盗版的)应有尽有。那段时间和同学痴迷声优,便买了不少声优见面会的光碟。在网络片源还不发达的年代,文庙让我们几乎能零时差和邻国动漫同步,现在想来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说回杂志。
到了大三、大四时,慢慢就不怎么买动漫杂志了。一方面有了新的爱好需要投入时间和金钱,另一方面同学之间看动漫的也不多,少了些人来疯的氛围。《动漫贩》是我最后购买的动漫杂志,大开面,精美的铜版纸印刷,一本14.8元。
我一度觉得阅读动漫杂志最有趣的时刻,不是新作连载,也不是大物采访,而是看读者来信和编辑回复。在那里你能看到杂志的本质——出于对某一事物共同的热爱,不相识的人们走到了一起,单纯而友好地相互分享、彼此支持。
前阵子借着上海电影节和友人前往电影院重温了EVA。片尾的掌声里,或许也有和我一样读着这些动漫杂志长大的朋友吧。

莫师汉堡
有次在娄山关路附近找吃的,刷大众点评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logo——白底红字,圆润的红色几何图形构成屋顶形状。
虽然店铺名称显示为“摩斯汉堡”,但我知道就是它,我童年的快乐星球!我高中的后花园!我的莫师汉堡!
那是一个肯德基、麦当劳还不是随处可见的年代,甚至吃一顿洋快餐多少有些奢侈的年代。有一天跟着爸妈去杨浦公园游玩,看见大门旁新开了一家快餐店。红白色的logo,暖色系的明亮装潢,还有让人垂涎欲滴的海报。这哪里是小孩能抗拒得了的诱惑呢?不消说自是缠着大人要进店美餐一顿。从那以后,莫师汉堡就成了我时不时会挂念的美味,如果去杨浦公园更是必定要光顾。
米汉堡是莫师的一大特色。用米饼取代面包,夹上鲜脆蔬菜和多汁的汉堡肉,一口下去,酱汁透过的米饭传达到味蕾,比面包多了层温热软糯。咬的时候要小心翼翼,不然米粒会散开,甚至狼狈地跌落到餐盘上。
“你以后要是能考上控江就好了。”大人指着对面的学校说。
“哦。”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随便嘟囔一声。
在享用美食的时候说这些害人没胃口的话题,大人们可真是狡猾啊。
后来我还真考上了。
只不过那时候大人为我设了更高的目标,所以对考入控江一事颇有微词。
呵,善变且不知足的成年人。
我倒是十分乐意,一方面离家比较近,另一方面控江向来以学风宽松著称,正所谓“玩在控江”,所以整个人都变得愉悦了不少,也时常找机会和一些要好的同学寻欢作乐。
莫师汉堡是我们的根据地之一。为了做学生的生意,莫师推出了面向学生的午市套餐,有汉堡、饮料和薯饼等等,价格倒是记不太清,虽然优惠,但也经不住天天吃。我们大多是周五中午前往,这时的心情,现在想来跟打工人周五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80%的欢乐,外加20%的烦躁忧虑,比如作业太多,比如下周要考试,之类的。
店里摆了台点歌机,投币的那种,通了电源之后灯总是一闪一闪的,但印象中从未见人使用过。我脑海里总会出现电影里男主投币点歌然后邀女主跳舞的桥段,只是等了三年也没见到它在现实里发生。
不过店里永远不乏时下流行的歌曲。我和死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在柏油路上疯狂起舞。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哎,还是会忍不住想他”我说。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那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我不知道。”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你说我能不能反悔?”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别。”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千万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嗯……对了,你前面要跟我讲的秘密是什么?”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哦,我觉得,我可能喜欢女生。”
“哇……真好。”
“嗯。”
雨水用力拍打着路面、屋顶、落地窗、行道树、来往车辆、路边的花丛、行人的雨伞,仿佛有宣泄不尽的躁动。
直到回到教室前,我俩都没再说话。
再过一个月,我们便要毕业了。

这家莫师汉堡后来拆除了。有一年因为工作关系回了趟母校,包括莫师汉堡在内的很多店铺都已改头换面。学校里的光景也和往日大不相同,午休时在校园内竟然见不到多少学生。“现在的学生压力大啊!”老师感慨说,“哪还有什么‘玩在控江’,现在高一就要开始抓了。”有几名学生从身边走过,礼貌地对我行礼道“老师好”。曾开玩笑说自己可以冒充高中生进学校,但当面对真正的高中生时,便会知道这种学业压力都无法掩盖的丰沛活力,自己是不可能再拥有的了。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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