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不如追风去(一)
树叶绿了又黄,昨夜才下了一场寒雨,外边的湖上又起风波。
前朝的鹰落塔上已经很久没有鹰来了,倒成了那些卖弄风骚之人求偶的绝佳之所。
再前数些日子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而今只是在远处想想也可聊以慰藉。
“苏家小子,南街的猎户昨日进山猎了些好货,我去瞧瞧,你可要捎带什么?”
“吴阿伯今儿个怕是起晚了,这时候去可不剩什么好货了。”
“瞧你小子说的,那好货还能给我这老家伙留着用?我去寻些散碎的沫子给娃们打打牙祭罢了。”
苏家小子,啊不,该称风信子,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这阿伯手底下的吴家虽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有长工数十人,短工更是往来不绝。
老人口中的沫子是一些富人家不喜欢的碎肉和内脏,他要弄回去给家里的佣人们吃的。他自己反倒是很少吃肉的。
这位老人说他风趣也好,说他吝啬也好,他总归是个大善人。
老人无儿无女,几十年前,在苏爸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一场大火夺走了半个庄子,老人一家十几口丧生火海,只有他自己在湖上给人摆船躲过一劫,苏老爷子也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去了。
风信子无法想象那炼狱般的场景,也无法想象吴阿伯是怎么挺着慈眉善目过日子的,只知道自他记事以来,便常听到苏爸夜半惊醒的呼喊声,却从未见过吴阿伯脸上有过一丝的愁绪。
“苏家小子,想什么呢!你这小小年纪怎地看起来还不如我老人家中用呢!有甚想吃的,快快说给我听,我还急着去瞧热闹呢。”
风信子这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让吴阿伯心里直犯嘀咕:这苏家小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家底也丰厚,怎么都好。就这一点,经常走神,跟冒犯了什么似的。
“阿伯莫急,我与你一起瞧瞧去。再者说,吴家阿伯不到,哪家敢先下手?”
风信子把扫把上夹着弄不下来的树叶薅下来,放到门后,整了整衣袍,主动伸手去接吴阿伯背着的竹筐。
吴阿伯自然也是笑他:“你啊!”
顺手把筐子递给风信子,一递一接,浑然天成,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阿伯年纪大了,多活一天都是赚了,无牵无挂的。你呢,怎么就想不开了呢,还给自己起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别号。要真出家就寻个高人来渡你,要在家就好好读书,去考个秀才将来再考个状元,也是光耀门楣了。苏老弟他泉下有知也会以你为傲的。”
风信子背着竹筐听着身前那位老人的唠叨,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这几日来他没少听到闲言闲语。那大街小巷的八卦就如这湖面的风,无孔不入,深入骨髓。他知自己走在了一条不正确的道路上,可却从来没人给他说过什么是对的。
苏爸年幼时就跟着苏家的长辈走南闯北,去过京都,去过水乡,也曾漂洋过海去过那蛮夷之地。他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不识得太多的字,连写下的账本也是歪歪扭扭勉强能自己看得懂。
这些年来银子挣了许多,前两年遇到劫道的强人,丢下两根手指才侥幸逃过一劫,许是怕了或是累了,他变卖产业回到庄子里买了些田地,雇了几个长工,过起了悠哉的日子。
风信子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苏爸眼里是莫名奇妙的。但他不想多说什么,毕竟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即便真的一无是处也够他衣食无忧到死了。
“嗨!年纪大了就爱唠叨,庄子里也只有你小子能听听我的唠叨了。那些个娃们个顶个的,满脑子都是孩子婆娘,眼里都没我这个老家伙。”
说罢还扭头看了看身后背着筐子的一条光棍。
风信子知道,又是哪个长辈拿自己没辙求到这位老人头上去了。
“瞧阿伯您说的,他们哪儿敢呢,您看大家伙不都等着您呢?”
吴阿伯定睛一瞧,果然过了这个矮坡有好多人围在那里,中央的案板上摆着已被分割好的野猪、几只不知名的鸟,还有些兔子。
“嚯,还真是丰盛。”
“阿伯”、“吴阿伯”、“大爷”、……
顿时众人一片称呼,本家的自然是称大爷,旁的人俱是以阿伯相称。
“吴阿伯来了?您瞧瞧,您先选。大家伙都等着您呢!”
猎户瞧见吴阿伯来了,也是连忙放下刀具,擦干净手走了过来。
“大伙都忙,等我这老家伙干什么,还是老规矩,先给大伙挑好的,给我剩点就成。”
说罢也是直接坐到一旁的大青石上,他毕竟年纪大了,一路走过来还是有些气喘的。
“我说猎户啊,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收获这么大?”
“谁知道呢?山神爷赏饭吃呗!”
猎户笑道,却又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不过我昨晚在山里遇到一伙人,像是差役,我听他们说,好像是有大虫来占地盘了。”
闻言,喧闹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而后如沸腾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一般,瞬间炸开。
无数句话像连珠炮一样交叉在一起,嗡哇嗡哇,比几百只鸭子一起叫的声音都吵闹,任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肃静!肃静!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天还没塌呢。猎户,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有证据?”
在场众人见吴老伯说话了,总算是一点点安静了下来,一旁的风信子总算是对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的威信有了些认知。
“老伯您说的什么话,这我哪里敢担保一定对,我这百二十斤肉可不够老虎吃的,见了它还能活着回来?早上我还寻思着等买完这点儿货就找您商量这事儿呢!”
老伯瞪了他一眼,骂道:“多大的人了,分不清个轻重缓急,你这点儿货重要,还是乡亲的性命重要?”
“我这不是道听途说嘛。对,道听途说!”
“你这浑不吝的,没学问还拽词!这老话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家伙一会儿回去就通知左邻右坊,早些回家,加固门窗,汉子们到我宅子里,今天就开始巡逻。这大虫不来便罢,来了就将他扒皮做靴,拆骨熬汤!今日我吴老汉也要尝尝虎肉和猪肉有什么区别!”
“┗|`O′|┛ 嗷~~”
风信子一旁看着,只觉一股热血堵在胸口,烫得他心里难受。有心参与进去,却又怕受伤、怕流血、怕疼。
这些汉子们固然勇敢,可他们怎知那猛虎的凶险,它一口就能咬死一个人,一掌下去怕是肋骨都要碎裂,既不是兵卒,又不是差役,手中甚至都没有利刃,仅凭护院打人的短棍长鞭与虎搏斗?
怕不是失了智。
他在这里举措不定,正巧被吴阿伯瞧在眼里,蕴藏这岁月的眼睛微微一眯,就懂了这小伙儿的心路历程。
“苏家小子也来!”
“啊?!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