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杂诗

杂诗

零，代序 一，致敬 二，在襄樊 三，潜水艇 四，白马寺 五，群众演员 六，斑蛾诵 七，紫佛 八，在连云港 九，末班车 十，县后街 十一，拟古 十二，黄昏 十三，早晨 十四，故乡 十五，故人 十六，无题集 十七，蓝 十八，绿 十九，山居 二十，蝉蜕 二十一，寄北飘 二十二，推进 二十三，秋 二十四，冬 二十五，秘藏 二十六，听音乐 二十七，素描（选） 二十八，旧居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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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移动中的列车 是眼帘内的风景 是永不抵达的终途

是狭长的 工作室、餐厅 会士屋

一再加长的旅程 只接纳每一行 我的阑入

一

午夜的电影院 在一幕布景中 对自己呈现

观众退去，一座教堂肃立 海浪在黑暗的广场冻结 与圣三位一体的左侧毗邻

沙漠中雪花飘舞 一束哑光致敬 被缚的宇宙和枯骨

二

一部桥梁，有人翻阅 在溪流和陵谷间任意挥霍的心境 岩缝内的旅店随隐忍驻扎 象嘲讽的撇捺，在笑靥中掩藏

吞咽的苦水是匆匆流逝的希望 曾真切地写在幸福者的脸颊 柔和的山陵，被视作平原 也无可厚非

视野浑莽无涯 昏暗的前方退往浇薄的幕后 蕴蓄愤怒的人群、温暖的人群 学会用眼角挑落高处生长的云翳

三

潜水艇悬浮在高处 一道舷窗通向它 潜水艇里住着 瓷器、菠萝、三女性之家

潜水艇讷于 发现、涌出、寄宿于自身 看不见的阳光 说晚安，潜水艇

四

白马寺，坐在空空的基址上 记忆从海外吹来 在野的词，倾听兵荒马乱时的牧笛声

王朝以词为哨站 步步羁旅，步步齑粉 白马寺，散发五色以外混血的光

五

群众演员 是舞狮人 招摇过市 舞着自己 群众演员 是救火队 一身臭汗 姗姗来迟

群众演员 要 保证 首鼠两端 的 姿态 群众演员 曾 未有 拼造世界 的 精彩

救世主 怪兽 与 群众演员无关 导演 观众 与 群众演员无缘 只有 野长城的 布景散乱 只有 群众演员的 阴影危哉

六

小窗，瓶子精灵 闭关止语时的雪花

失声的四翼天使 花朵非法的进化形态

万物抓紧其触须 传递魔界之讯息

七

紫佛钻入 山的层层被窝

是一片叶子 奔驰于旷野

善哉善哉 念天地之悠悠

八

光阴坠入一所书店 诞生眺望之所 梦想龙柏、远方的商谈 和我充裕而紧张的百年

异乡的黄昏是一座 漂亮、严肃的孤堡 一群带电鳗鱼 漫不经心地回顾

九

末班车，是一个移动中的 冰冷光体 航行在高楼之巅 尚未触探云海

乘客，这博物馆的展物 也是参观者 集体梦魇，坠入子弹时间 灵俑般扭动

螳螂的头，屈伸蜘蛛之爪 扪摸一座光洁的溶洞 这惟一的课本 窗外是无远弗届的末日

太阳、穹顶 自内崩坍 死亡、麻姑 吹息遗忘

十

或者叫衙前弄 在明朝的版图上 在负廓背阴的地方 聚集光线

潮水曾策马扬鞭 指哪打哪 涌出浪花般的状元 文人也可以是暴徒

或者你叫它聪明弄 正对一座糊涂楼 捂紧花的芬芳 月的淅沥

十一

独行垂四载，此生运奇零 蛰居讨冥漠，倏忽月有旬

可怜眼中翳，损熨却增多 寝然嘿无语，徒载离魂魄

万虑终自遣，习病心转安 读破道经师，南床可透参

涌泉畏饥渴，青衣古洞深 唐纪迨今朝，捷径风雨闻

狸猫倚荒壑，古院爱虚张 场泥红坪远，刻痕绿苔光

喧阗总一炉，卧憩贪暂告 名物尤变幻，况兹蜂蚁巢

十二

黄昏以恬静的形态低鸣 散发的白鹭、蛇化的虹桥 此刻都汇聚于通往青山的小径跌落处

黄昏里有羞涩的蝙蝠侠 隐去身形，他的眼睛 是逐渐失去轮廓的飞空艇的窗户

十三

早晨，一枚煎荷包蛋太阳 在墙上笑化一棵树洞

猫，入打盹儿定 鸟群，赶织空中摇篮

咖啡、酒精和诗人的周天 岚气，绸缪进故乡之锁钥

十四

“故乡不可宿，飘然去其宇” ——顾炎武《流转》

父亲偶耳留宿故乡 他奔向澡堂子 洗净晦气又回到他乡

在父亲归乡前一刻 故乡仍在考虑 要不要变回故乡

在父亲动念后一秒 他乡已然狂喜 逸脱为荒野客栈

十五

他穿着黑色的大氅彳亍 在已成为步行街的海洋 针刺一般的毛线向内 照亮祖先时代的浓墨 从德胜新村二层楼步下 我用我的形貌接住了 她的父亲，他的鹤发 憩止于风乎舞雩的斜光 他的回忆穿过涵洞吁出 一缕思想者的烟霢 而我代表我的时代 接受他美好的祝福，并 永不拨打他的电话

十六

1

油菜花，接受阳光的抚慰 还没有被制成 洋娃娃的身份证 日形神秘

在耳蜗中，语言纷纷坼裂 那原本可以臻达的 逾越，历经淡漠的残忍 已然神疲

2

在一间暗色的大厅 我曾想把一些字典裁成 车票般大小，然后看它升高

有时候我们坐在地上 象我们找来的木船坐在水上 在牛皮筋动力下，前进

穿过老人的腿 最后纷纷变成鸭子逃跑

3

"西方容器灿烂 东方桃木双花" 旅人写下这，看了看 他所眠过的白山

黑水在星光下翕动 向着万籁此都寂 望潮，也在触须中 酝炼第一千场迁徙

4

（围墙只剩骨架，房屋只馀余光 地板吱嘎作响，枯枝落满荷塘）

一个人正往家赶 另一个人 也返顾 迢遥、温暖的黑暗

他们在同一间晌午 抵达 两手空空 铺满鲜红驴眼罩的前方

5

些许黑暗 侵蚀一座 两人城堡

他们擎烛 向隅通信 厮磨光阴

遥为犄角 近入尺幅 永誌恒常

6

风吹了又吹 火烧了又烧 天空又长齐了

鸽子突然 占据睡眠 一片霅霅声

刘海在大海上 踩着一块薄板 被世人阅遍

河上公 隐于河下 面色红润

十七

1

纸张的城池内 也有流浪汉的身影 也有五光十色的香

城的眼瞳辐辏于 笔墨摇漾的瞬息 蛇皮大鼓轰响

辇道、拱廊与苔径 受造于最隐秘的尖叫 眠于整株灵树的羽毛

2

匿步而行者 横顾文字的女墙 在九口井间彷徨

蓝的甬道一片昏暗 寂寞，诞向每个哭泣角落 红指尖是一只最小的恐兽

在逆鳞闪动的湖滨 手之江这般壮阔 高于孩子的梦

十八

那绿色的伞啊 还要跟随我们多久

它蜂拥而隐忍 魂瓶里嘹亮的黑暗

死者乔妆打扮 化为王国怨偶

睁开纽扣般的眼睛 呼喊，保持错位

十九

几行人在那风箱般的山中走廊里 遣兴 有许多边门仍上着闩 象保鲜的诗篇

四牌楼上三面老虎窗 在庙宇的 满布无形血丝的叶脉荫蔽下 经受麻曷葛剌诸化身昼夜轰炸

而他们中不乏高贵的颓丧 老气横秋的躺平 在一条可爱白狗身边 用脚踩洗衣物，以山为镜，刷牙

二十

前夜，月明无比 浮云退却三万里 而为拱卫之势

我心惊这一笔天作之合 仿佛命驾仙鹤 随吴道子遁入粉墙

树影于是在我身上飘光 湛蓝色的逍遥 如斑白蝉翼遗蜕于

我 我适才定是那位负郭 而肥遁的穷书生 位于南朝，酒旗风下

二十一

紫禁城 拉上城帷 挑灯 禁中黄昏

忧叹不被市上 入梦的大白菜 准入的 今夕何夕

紫色月亮 骑在京畿 无人 知是伊谁

二十二

在类人猿的梦境里 一个新基因 随其卵育 发现自己有影

在蜕尽绒毛后 穿上了花衣 如刚从暴乱中勘定了 理念的经纬

风紧扯乎 狂奔中 头脑再次跟丢了

二十三

路边飘洒的银杏叶的秋 和塔吊来回旋转的秋 静的折叠，果园黑色枝条

覆于儿童福利院的郊外 高处，太阳这盲目的老者 赋予静寂以温暖，以熟悉

雾色深重的北方：合唱 北方的牲畜、北方的林木 盛开在短暂途程的两旁

思维麻痹于过份活跃 在中年，我只观想黑暗 这只搪瓷杯里的水滴

而在与己无关的秋之一隅 一只病猫正捕获鱼肚白 要驳倒它皱褶的晚年

二十四

而冬，让夏行的浮云 飘向秋的蓝天外

让奔忙了一天的大地 横为行走着的神话书

让燕子与征人交换礼物 在南方细雨中的站台

二十五

在一本泛黄的工作簿里 诱使我的脸庞发黑 无风之窗外 一颗心念之树无有树桩 一座寺城因它嗡嗡生长

我将挑选 ——凭拉利玛之唤 那些欢歌笑语着的人 那曾越过我头顶的青春 于烟火缭绕之都的深处

二十六

这台录音机十分耐用，我接通电源 红光亮起 陌生的 我闭上眼听音乐，今晚无需开灯

这是一首有着十二声部 或十个乐章的长诗 我更喜欢这样谈 对音乐的感受

过了很多年，使我产生了对音乐的信任 而非遐思 每当重温，便加深这一理解 尤如我近来越发理解我

在这种时候 我听音乐

我随音乐而舞，而感动落泪 如一株树 而窗户是开的 爱丽丝被译意风吹着，穿过兔子洞

在这种时候 我听音乐

我还要让黑胶旋转 焚起一柱香 保持纯粹 如开启等候多年的盲盒

沉疴般嵌入 失醉之紫峦，听音乐 隐去身形，又再次现身 听音乐如飞湍，落至再生

二十七

1

夜晚 如期抵达 河岸边低矮的人家 如此深湛 那几抹静态的粉色云霞 光华闪亮 在郊外，一堵墙的边缘 在明天来临以前 阴影 桥面般耸动，路过生活，人 就在月球表面的缝隙下 听雨，对弈，背诵 古代的诗行 天空的颜色渐渐与 地下的深沉重叠 租界 有青年在春天啤酒馆 浸泡于阳光 那是黑暗中的光芒 拓向远处 一代代的讣告 张贴、悬挂 直到汇入漆黑的白昼 流火的蓊郁 或嗡鸣

2

你停在这幢教学楼前 往里走入 在试衣镜里挤出一点 水汽蒸发的笑容 深黑的甬道 杳如 萦绕你身的 身外身 在尽头处 朝右拐 走进任一间带着 沙龙门的空旷 你坐下 摊开记事本，窗外旧雨微凉 旧稿中的旧线条 此刻正将你勾画 友人正在隔壁听讲 或者你们正在同一间 无托盘的留学生餐厅 吃沙拉 遂使你想起 悠长的 赞美诗般的一季 有雪落于屋顶 遂使你 往邮局捎了一封信 跟随 那白衣峨冠的老人 意外钻进了一条老胡同 在一所乡村学校背后的 神祗角里 雾汽森森

3

小饭馆龟裂的天花板 有燕子归来 说明着生意的清淡 而租金定当依然不菲 用勺扒食瓷碗的食客 微笑着鼓舞自己 羞于用命令的语调 而当他们消失定有如怖鸽 这里是附近的幼儿园，挤满了自行车辆 占据了这冗长而原初的走道 你想象着正在其中行进的 某种与神圣无关的光明 在你惯于散步的那一条糖三角地带 有粉红色的美容馆 一间安静而忙碌，每日准时开门的 铁路售票站——

4

每一天我打开窗户 疏导密集的风暴 每一天都回到同一天 这些燔祭般的日子 从旧相册里翻出 时间所虚构出的瞬间 那么多，而又只可能是 同一个照看阳光的绿色圣所 女子们亟待繁育，她们 说起悠久的话语 如同独自面临洪荒 指着腹部，如同指着未来 男子们怀着阴鸷的悲喜 以无言盟誓 他们开始蓄须，戴上新式眼镜 映出一头健硕的雪虎

5

我也经过地理图上著名的城市 略知为夕阳遮断的冷漠 但惭愧我不了解象你这样的小子 海岸边的阳光晒青了你的手臂 你炫耀般亮着它，走南闯北 世界是个舞台，以你为大 不象我，庇荫于家族的阴影 带着超验的微笑我存在 记忆着与你在一起的那些 糊墙的时光、吃酸菜鱼的时光 姑娘们，包括你姐姐，年轻 带着清白，离开了多梦的家 廓向一种愈发渊博的主题 并坚信这是唯一的命运

6

这是我永在忆念而又回避的日子 南郊的山野掩映着家族的风景 一埂独伫，遥接空际 扑面而来的水风，有逝者的温暖 隔着靠窗的一排座位，长辈 象是孩子般传递着话语 并无意义的指顾： 需要它提醒我们共存于此厢 仙灵常栖于此青山柔软，这里不是马赛 清淡的生意日复一日 故我朦胧有如暗室之光影 鞋跟破损我的父亲，操着乡音 几如蝉蜕思想般萧洒 在时光之镜前久久梳头： 呵万鸟齐喑，这亭台楼阁 心痛的细节难诉说，不如轻轻哼唱 彼岸花开——

二十八

无论黄昏或黎明 无论道路在或不在 主人永未归 一如他的园林

一把火本该烧灭 私有制的春光 又何妨就让它如是 活在劫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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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2021原稿 2022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