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雨林蛙
热带雨林蛙
黄梦子
安二十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她总能看到一些镜子里的奇怪幻象。有一天早晨,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坐在那儿呆呆的哭了起来,然而镜子外的她正躺在床上。接着,她开始莫名其妙的哭泣,仿佛镜子中生成了一种未来的幻象。又有一天,她看到镜子里自己不曾留意到的房间里多了一只蛙,绿色的,但脚趾和眼睛是红色的。它一蹦一蹦,滴溜溜地看着自己,又好像毫不在意,蹦蹦跳跳从窗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她看向窗外,红色的脚趾若隐若现在窗外。她到医院做了好多检查,脑袋上接着许许多多的线,扫描来扫描去的,啥都查不出来。最后,医生说,她可能是某种神经过于活跃。她简单解释道,“搭错神经了。”人们听后哈哈一笑,不当回事,这事儿也就过了。这个世上就是这样,没人真的在乎你得了什么病。搭错神经这种听上去无关紧要的介绍,唬唬路人绝对可以,他们还很乐于转头把这个事轻描淡写传出去,若是讲得太复杂,或者说是精神分裂,传的时间就会很久很久,传的内容也会翻番,甚至超出自己所学到的传播学理论。一个学传播学的现在正当着会计,本来就是一件失真而微微不平衡的事,而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是当名警察,像是三个人寓居于身体里,难怪会有些分裂。
至于镜子外是真的有这只蛙还是刚刚从头脑里冒出来的,她的脑袋实在无法帮助她。不过这没什么,不影响生活。也许不影响。她坐在办公室小隔子间里假装有自己的空间时,啃完面包,再偷偷从包包里掏出精神科医生开的药,灌下水时,无望地想着,没用的药,一边咕噜咕噜用水把药咽下。
如果出现在某些小说里,安的这种病应该是某种奇妙之旅的开端,引子,技能,至少不会那么无用。除了有一天,她看到镜子里的某个架子上多了一小盆小小的花,一看,镜子外面居然真的直立立着一盆花,好像刚摆上去,瞬间生长出来的,有时候看是蓝色,有时候看是紫色。她这回不再去想是真是假,因为她的记忆里实在搜寻不到这盆花的存在。要有这盆花,得买吧,但是她翻看了所有的购物记录,都没有。这盆花谢了以后,叶子还很绿,她好像从没浇过水,但是叶子又绿。她拿起手机搜索了起来,怎么都没找到这是什么花。噢,这可能又是一盆世间没有的花。之前的那只蛙还可考究,她找到了它,纪录片里出现过,在热带雨林里。这盆花可真是世上无了。她很笨拙地在手机上画下了这盆花,发到自己无人问津的社交网络上,没关系,总有一天,拥有同样幻象的人会找到同样的花,避免过度的害怕和伤心,少走一些自己的弯路。
至于为什么她不把这面镜子搬走,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你能想到的她都尝试过,她曾在没有镜子的时候看到了很多自己无法分辨的其他幻象,云从窗户外飘进来,地板上全是硬邦邦的雪,关紧的门里有草在往外长,自己的脑袋歪了,于是歪着头看人。有镜子的时候反而会好些,镜子里会出现脑袋不歪的自己,长了痘的自己,头发有几根变白的自己,那是普通的自己。好笑的是,对于安来说,和普通对应的词不是不普通,不是特别,而是发神经。
在所有的幻象中,她最喜欢那只热带雨林蛙,她甚至还在日记里写下,我的某辈动物祖先也许曾路过热带雨林。后来,蛙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在拥有钴蓝色天空的清晨,窗外还听到鸟儿叫的时候进来。后来她把这些鸟儿想成是雨林里色彩绚烂的金刚鹦鹉,嘴巴硬梆梆的,好像可以给可乐瓶盖钻洞。这样一想,一切都比较不突兀了。顺便把那花也刨去盆,长在溪边。脑袋不歪了,没问题了,一切都正常了。
不过大部分时候,安没有那么夸张,她在人群里看到的都很正常,痛苦和痛哭和假装笑的人,少数的幸存者。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工作和生活。偶尔感觉到办公桌歪了,文件散落了,水洒了,这个同事的头发秃了,那个同事的肚子大得要炸开,其实都没有。除此以外,她在工作中维持得还好,这是假装的本事,没有这种本事,她该没有下顿饭的着落了。
热带雨林的蛙从窗口摇了摇腿,和她说了拜拜,金刚鹦鹉的声音渐渐为市声取代,钴蓝色的天空化开变淡,安准备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