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初级攻略

不知不觉，我们这代人也到了陆续送别身边老人的年龄了。

这几天陪做白事，又跟着把整个殡葬流程走了一遍。

老人是绝症走的，坚持了一年多，也算是解脱了。早上7点多发现人不在了，我之前有过经验，得知消息马上帮拨打了殡仪馆出车电话，按照流程，就等殡仪馆来接，他们会开一张证明给家属，凭证去社区医院办理死亡证，随后到殡仪馆预约遗体告别时间，到墓园购置墓穴，遗体告别仪式后，紧接着就是火化、下葬，整个流程基本就完了。快的话2到3天可以走完。

但死者家族的人很快闻讯而来，七姑八姨挤了一屋子，家属只好按本地风俗额外走一遍流程。他们到寿衣店找了个专门处理后事的阿姨，全套服务4千多元，套餐内容其实很简单，看过一次的都懂做。我要是下岗了也考虑去应聘搞一下……

先是来了个女师傅（事后又有人诟病不应该找女法师），先是指点家属去兑换了几百块钱10元的纸币，给做帛金的亲友回礼用，帮办事的人也都要塞一个。又带来一束香茅，让家属去烧水，顺便煮了一小锅饭。这期间，她给死者穿上了寿衣，摆正身体，整理遗容。然后就是家属亲友轮流来烧香叩头祭拜遗体，子女给死者象征性喂了几口饭。一套流程完毕，众人各烧了一把纸钱，然后洗过香茅水，跨了火盘，法事算是做完了。

大概11点钟，殡仪馆车也到了，来了三个员工，给每人封了50元红包（这个感觉随意的，也有不给的），给家属开了证明，就开车走了。

家属打扫卫生，整理了死者的衣物和一些不需要的物品，打包丢弃，撕了门前的春联，死者睡过的床也不要了。（这些估计也看情况，要是黄花梨的床，我看谁扔），又去社区医院办了死亡证书。

我有个表哥，是个酒徒，到处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跟殡仪馆的车队长和书记都是酒友。因为这个，下午又陪着去殡仪馆走了一趟，到了之后，车队长亲自来接待，他听说家属已花钱找了寿衣店处理后事，大呼可惜，还破口大骂那家店，说啥都不懂只会坑钱。这些白事其实殡仪馆都有提供一条龙服务的，价格比外面要低。但钱都交了，也无可奈何，他交代回家不要跟老人讲这些事情，免得堵心。然后又选了骨灰坛子，说选个最简单的就得了，花样再多也是埋在地下，没必要花冤枉钱。最后定了告别仪式和火化时间，整套下来4千8，据说还有一点折扣，仪式当天交钱，不接受网络支付，只收现金。

第一天基本算完事了。

第二天九点，到寿衣店接了石姨，她跟着去墓园看风水。本地三家墓园，都是企业，这天去的这家相对较新，不过也有十年历史了。车程一小时左右，穿越一片村落，墓地坐落在水库附近的一处山林里，说是山，实际上是本地常见的大型土坡。墓园旁边紧挨着一个工厂。一进办公大厅，一大盘盛开的香水百合摆在一旁，满屋芬芳。估计来得早，几乎没有客人，业务员马上迎过来带我们上山看墓地。

上山后见到的第一个墓园是正面向着工厂的，不知那些工人们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这片是西式墓地，墓碑不立起来，摆在地面上面朝天空，价格也最便宜，1万2一穴。由政府搬迁的坟地大多集中在这块。

再往上走，山脊上是一个百香果加常春油麻藤混合的幽长花廊，一眼望下去全是墓地，以梯田的方式逐级往下排列。整体景观挺好，入口处有道延绵到山脚的长廊，两侧排着石像，山脚处是个广场。每个墓碑两旁都种有一棵小松树，大概两米高，每一列的边沿又种有一棵较高一些的树，这些树构成了墓园主体绿化。这片山头分别有三个墓园，价格分别是2万8、3万8、5万。主要是占地面积和墓碑造型的区别。3万8的大概是1平方米这样。5万的可以选择艺术造型的墓碑，墓碑的材质也有更多选择，看了一下，有些古朴优雅，还是不错的。3万8以下都都是传统造型。

家属跟石姨在看风水时，我在墓园里逛了一圈。

有些墓碑上面有瓷砖材质的照片，可以看到逝者的遗容。一路看去，有些印象特别深刻。其中有个享年18岁的女生，照片中她笑得很灿烂，不知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让她的生命定格在花季时分。有位享年30的姑娘，貌美如花，颇有网红资质，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人，为她立碑的是她的弟弟和妹妹。有位英年早逝的汉子，立碑人是他的爱人，他们也还没有子女。有座墓碑前还摆着一盘盛开的菊花，大概是刚祭拜完的……漫步在碑林间，感慨人生之无常，活在当下就是最幸运的事。

走到家属那边，已选了一个3万8的，在山坡高处。她们正在讨论对面有个烟囱好不好，石姨说对着烟囱是好风水，后人能出文曲星。又问我的意见，我说这种你们看着舒服就好的了，同一个墓园，风水都是好的，也不会有特别差的，至于烟囱这种东西，不用太在意，搞不好过几年人家拆了呢，或者你自己也可以去那边盖个烟囱来对着，也不花多少钱，大家都笑。最后家属定了一处，石姨把罗盘放在地上，装模作样看了一下，说这里不错呀，遂拍板成交了。又回到大厅签合同，把碑文内容定了，又约了火化当天出车接骨灰的时间，这边就算处理完了。

回去路上，我撩石姨聊天，她今年65，年轻时是本地百货大楼的员工，当时国企员工可算是天之骄子，人人艳羡。后来国企改革，上亿元资产被几个领导慢慢放进了自家口袋，98年公司破产倒闭，员工全体下岗，每月退休金如今也不过是2千多元。石姨先后做过很多生意，因为各种不景气，其他业务陆续都停了，最后选定了殡葬业这个行当专心发展。生意算是火爆，一日不得闲。她有三个儿子，一群孙子。有个儿子现在跟着她做这门殡葬生意。儿子也是去外面开过公司创过业回来的，石姨说放手让他出去碰碰钉子，才知道还是跟着老妈做这行稳当。殡葬业看起来晦气，实际上赚钱没人知道。像这样做一单就有4000多块钱，实际没什么成本，最大的实物不过是一个纸扎房子、一套寿衣和一堆纸钱，直接接触死者处理遗体的工作，她外包给几个师傅，她自己就是花费一两天时间，帮忙看看风水，安排仪式。像中国这种老龄化社会，这门古老的生意起码还有十来二十年的生命力。

她说起殡仪馆，实际上这个是超级油水衙门，为什么一定要现金交费？这样不用进账，绩效奖就是这样来的。人生终点站，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没有价格可谈，要多少你也只能交多少，一单少说就三五千进账，如果一条龙包做法事，那就又翻倍的了。所以那个熟人听说我们在外面找了人，才会不高兴，本来这笔钱应该是他赚的呀。这殡仪馆虽然是事业单位，名义上向社会招考，实际上不是皇亲国戚根本门都摸不进去的。

石姨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勤劳妇女，下岗后她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整天打牌跳舞，而是在别人避之不及的角落里辛勤奋斗创业。实际上我是个唯物论者，对封建迷信的东西一丁点也不信。但那一辈的老人，他们是真心相信这一套的，只有按照习俗做完整套仪式，他们才能获得内心的宁静。对信者，古老习俗仍有存在价值。石姨这一代人，由于不懂科学文化知识，生活方式是极不健康的，由于从不运动锻炼加上饮食不科学，她的体型臃肿肥胖，走路都喘气，身上有多种病痛，一直无法根治。她不懂开车，不会用智能手机，也不出远门。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便赚再多的钱，对她本人而言意义都不大，她等于是燃烧自己，照亮了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