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十一册读书笔记
魏孝武帝与高欢矛盾冲突日益激烈。孝武帝为高欢所立,高欢专权是真,却并无取代之心。但孝武咽不下这口气,又有佞臣从旁挑唆,就不顾实力铤而走险,与高欢撕破脸,势同水火。好在宇文泰势力崛起,正与高欢相抗衡,孝武还得以残喘。最后是孝武西逃长安,高欢占据洛阳,让孝武返还而不得,又重新立了一帝。孝武也无大出息,总是被身边人操弄,空有雄心而难成事,二十五岁就因醉酒而亡。宇文泰也另立一帝,东西魏格局确定。
在此时期,南朝的梁几从通鉴上消失,除了昭明太子事件及梁帝说佛法七日吸引数万听众外,基本未述及梁朝情形。一方面说明梁朝政局稳定,百姓所过日子还算富足;另一方面也反映梁朝地位在下降,对中原政局影响力日弱。不过通鉴还是给梁记上了一笔,寥寥数语,颇有意思。“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火星进入南斗星座,这在古时是件大事。梁帝很害怕,光脚下殿举行仪式消灾。听到北魏皇帝西奔时,他惭愧地说,“虏亦应天象邪!”
高欢儿子高澄与高欢妾郑氏有染,一婢告诉高欢,两婢作证。高欢打儿子百杖并关起来,并隔开其母娄妃。高欢欲废其世子身份,高澄求助司马子如。司马去见高欢,果是巧舌如簧。大赞娄妃于高欢有恩,称娄妃兄弟地位难动摇。并说,“一女子如草芥,况婢言不必信矣!”又教高澄否定,只称受婢女构陷。两婢撤回证词,一婢自杀。然后告诉高欢,果然婢女说谎。高欢大喜,与高澄及娄妃相抱而泣。言称,“全我父子者,司马子如也!”高欢就坡下驴的本事也了得。
高欢游汾阳天池,得一奇石,上面隐约有四字:“六王三川”。行台郎中阳休之解读为高将王天下(欢字贺六浑,三川指河、洛、伊)。高欢说,“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慎勿妄言!”高颇明事理,且宽容。行台郎中杜弼称文武官多贪,要求治理。高欢答曰,“天下 贪污,习俗已久。”现武将家属都在关西,宇文泰不断利诱他们;萧衍专事衣冠礼乐,士人认为是正朔所在。我现在正纲纪,恐怕将军都归宇文,士人皆奔萧衍了。“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南北朝时,佛教已蔚为大观。此时的梁朝平静无战事,萧衍一心向佛,亲自开坛说法,建康佛事不断。在修长干寺阿育王塔时,发现了佛指、佛发与舍利子。萧衍去长干寺,“设无碍食,大赦”。北魏这边更是如此。战事绵延,四方多事,老百姓为避赋役,很多削发为僧尼。僧尼最多时达两百万人,有寺三万多。魏下发诏书,“牧守、令长,擅立寺者,计其功庸,以枉法论。”
东西魏均由北魏分裂而来,两者敌意却异常大,征伐不止。东魏丞相高欢与西魏丞相宇文泰,均直接带兵攻打对方,也都曾陷于绝境。高欢击败宇文泰,派彭乐追杀宇文。结果宇文对着彭乐大喊,你真是个呆子!今天没了我,明天还会有你吗?赶快拿着财宝回营!彭乐收下宇文一袋金回去了。高欢很生气,让其趴到地上,抓其头多次撞地。数次举刀杀他又忍住了。让人取了三千匹绢放彭乐身上,说是赏赐给他。
高欢亦有走麦城时,被追得只剩下随从七人。亲信都督尉兴庆说,你赶快跑吧,我腰中百支箭,可杀掉百人。高欢说,办成了,让你当怀州刺史;若死就用你儿子。尉说,“儿少,愿用兄。”高欢答应了。尉抵挡敌兵,箭尽而死。宇文泰又招募三千勇士带短兵器,由大都督贺拔胜带领追杀高欢。人群中认出高欢大喊,贺六浑,我今天必杀你。结果被高的护卫射杀其马,等换马再战,高早已不知去向。贺大叹,“今日不执弓矢,天矣!”
萧衍在位已三十多年,梁表面看还比较平静。萧衍一心向佛,不尚奢靡,日食一餐,粗茶淡饭,不居华室。且博学能文,阴阳声律之类,无不精妙。为政勤勉,四更即起处理政事。因此,当散骑常侍贺琛上书言四事,直陈国内时弊时,萧衍勃然大怒,马上叫人来口述其反驳贺琛。长篇大论,颇动感情,历数为帝的克己与勤勉:不饮酒,不盛宴,宴时不奏乐,帽子被褥数年一换,等等。花钱只花自己钱,不用国家钱。
萧衍此番表白,引来通鉴编者及注者的指责。司马光称萧衍“护其所短,矜其所长”,认为他不纳谏,“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胡三省则猛批其不食国家之食的言论,称帝所食,非由佛造,亦非天竺而来,皆出自东南老百姓。“国家者果谁之国家邪!”当时萧衍性格太过文雅敦厚,不动杀机。由此法律制度松弛,对作奸犯科者不严惩,谋反重臣不诛杀。大臣中贪腐盛行,鱼肉百姓。表面看一派祥和,实则已是暗流涌动。
高欢病重,侯景成为权力角逐中的焦点。侯景看不上高澄,他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急忙捂住他的嘴。侯持重兵于外,高澄假高欢信以召侯。侯曾与高欢约定,信中必加小点以识别。侯见高信无约定标识,就推托不去,拥兵自固。高欢问高澄,我虽病重,你为何脸上还有忧色?莫非是担忧侯景?高欢称侯在河南已有十四年,高澄驾驭不了他。“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然后为其交待各大臣的特点,让其善用。
高欢去世,通鉴对其评价还不错:“欢性深密,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制驭军旅,法令严肃。听断明察,不可欺犯。擢人受任,在于得才,苟其所堪,无问厮养;有虚声无实者,皆不任用。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知人好士,全护勋旧;每获敌国尽节之臣,多不之罪。由是文武乐为之用。”其子高澄与之截然不同。侯景在高欢死后即反,高澄则与东魏皇帝闹翻。
魏晋帝有容貌有臂力,好学且为人从容,高澄甚是忌恨。他曾侍候静帝饮酒,举一大杯敬,静帝很生气,认为有失君臣之礼,“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高澄大怒,“朕?朕?狗脚朕!”让人打了静帝三拳。静帝不堪其辱,与亲近之臣荀济等谋诛高澄。可惜事情败露,高澄带兵入宫见静帝责问他为何反,静帝正色回答,“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高澄只好叩头谢罪。于是喝醉出宫,将静帝关在宫中。
侯景与吕布一样,实乃三姓家奴。性狡诈,无常性,更缺胸襟与谋略。生于乱世之中,东奔西突,左右逢源,倒也能雄霸一方。先是在高欢卵翼之下,占有河南。高欢一死,即举反旗叛东魏。后投西魏,为宇文泰不容,又叛西魏。最后投于梁,萧衍对其很信任,屡加官爵,不时封赏。与东魏战时落败,萧衍仍信任有加,不加惩戒。未料其与梁佞臣勾结,举旗反梁,直袭建康,欲取而代之,酿成侯景之乱。
侯景围城建康,梁太子让东宫学士庾信守朱雀门。当时庾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胡三省解释了何谓甘蔗,并称就如楚辞“泰尊柘浆析朝酲”与司马相如《子虚赋》中“诸柘”。甘蔗战国前即引入,唐宋际已在南方广为种植,并用于榨糖。元代胡三省为何还要在注中详细解释。存疑。
侯景攻城,做了数百木驴,被城上投石打破。后作尖顶木驴,石不能破。杜佑解释:“以木为脊,长一丈,径一尺五寸,下安六脚,下阔上尖,高七尺,内可容六人,以湿牛皮蒙之,人蔽其下㫒,直抵城下,木石铁火所不能败,用以攻城,谓之木驴。”羊侃则作雉尾炬,里面灌上油脂蜡液,向下投到木驴上,顷刻将其烧毁。侯景又作登城楼,高十多丈,让士兵登上去向城中射箭。羊侃说,车太高水沟又深,到时必倒。躺着观看就行了。车一动果然倒了。攻城器械战,有趣。
建康城破,闭城之前男女原有十万,十之八九死去。梁武帝听闻,安卧不动,“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并让人召侯景来见他。侯景胆怯,带五百人穿甲上殿。武帝神色不变,“景不敢仰视,汗流示皮面。”武帝问景何州,怎敢到此?侯景一一对答。问侯有多少人时,侯景胆壮了,“率土之内,莫非已有。”武帝低头不语。侯景当权,武帝软顶,侯任何表奏均不准。侯景则限制武帝,所求任何物事皆不许。武帝口苦求蜜而不得,最后活活饿死,享年八十六,也算高寿。
高澄私通父妾,强霸将领之妻。又忌恨同母弟高洋,高洋则深藏不露,闭口不言。对高澄也是唯唯喏喏,高澄很轻视他,“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每天退朝回家,高洋面对妻子而坐,终日不说一言。徐州刺史儿子兰京被高澄当成侍饭奴,兰京很生气,遂与六人串通谋反。高澄与亲信商量禅魏事,兰京拿剑杀死高澄。高洋听说,面不改色,带兵杀死兰京等人,说高欢受伤无大碍,秘不发丧。高澄死有余辜,高洋不简单。
高洋做了丞相,即思禅让事。告之于母娄太妃,娄氏表示反对,“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敢行舜禹之事乎!”不过,高洋依然紧锣密鼓地筹划,其手下心腹支持者亦多。数次卜筮,卜筮者均解释为大吉。丙辰,司空潘乐等请求入见魏静帝,要求他禅位于高洋。静帝当场同意,于是泣别六宫。高洋伺后即位,国号为齐。
人有权力,仍慕虚名,古今皆然。侯景位极人臣,简文帝亦在掌控中。新封了汉王,仍不满足,自加宇宙大将军名号诏呈。简文帝大吃一惊,“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简文与侯关系尚可,简文即位之初,与侯登重云殿,拜佛发誓,“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固不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至此时,两人猜疑互重,简文身旁近臣,皆被侯景诛杀。简文帝自知命已不久,指着所居宫殿对舍人殷不害说,“庞涓当死此下。”
尚书左仆射王伟劝侯景,“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侯景先是废掉简文,重又立被幽禁豫章王萧栋,并杀了在建章的二十多个王侯。王伟进酒于被幽居的简文帝,称是给陛下上寿。简文回答,“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此寿酒,将不尽于此乎!”于是大饮,“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醉酒而睡,被捂杀而死。此后,侯景即位。侯喜欢单独骑小马,用弹弓打飞鸟。王伟屡禁其外出,侯景郁郁不乐:没事当什么皇上啊,与什么事都不能做的人有啥区别?
侯景兵败。逃亡前责怪王伟劝其僭越,以致如此。湘东王萧绎入建康,王僧辩劝其即大位,未从。僧辩又问如何处理萧栋,并让萧绎另寻其人去行事:“讨贼之谋,臣为已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萧栋及弟幽禁中出来,其弟感叹终于不会横死。萧栋则言,福祸难知,“吾犹有惧!”果然遇朱买臣,已接萧绎密令的朱买臣让其上船喝酒,未喝完就把萧栋沉于水下。可怜萧栋,宝座未坐两天即被废,好不容易等到侯景败,又遭横死。萧绎处理好这些事后,即登大位。
梁元帝萧绎此人,从人品来说比较差劲,虚伪无情,对家人亦冷漠。当侯景围困金陵,饿死其父武帝萧衍时,他拥兵自重,不积极解金陵之困。对侯景乱政反抗并不积极,却长于内斗,与自己叔父、兄弟、侄子斗,杀死其中多人,甚而密令杀死孙子辈的萧栋。其弟萧纪先于他在蜀即位,他联络西魏宇文泰攻打其弟。萧纪向其求和,他不许。杀了萧纪及子,并废其籍,赐姓为饕餮。还将萧纪一个儿子活活饿死,以解其恨。
梁元帝结局真像做戏,与其性格及行为密切相关。其薄情寡恩,优柔寡断,执政严酷,没有眼光,更无视野,他常称,“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说白了,也就一酸腐小文人。还好玄谈,经常在宫殿里讲老子,兵临城下之时,仍对身着戎装的百官宣讲。东魏于谨在进兵梁时,问萧绎会如何应对。手下称上中下三策,他必选下策。
萧绎果然选择最戏剧性也最糟的方式。当城陷之时,他令人烧毁古今图书十四万卷,还欲自投火中。并大叹,“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戏精本色尽现。又令人作投降文,手下大臣劝他说,城中军力尚强,可以乘黑夜逃出去,渡过长江。萧绎因不善骑马,竟说,“事必无成,只增辱耳!”后投降于谨,尽受其辱。有人问他为何焚书,他说,“读万卷书,犹有今日,故焚之!”后被魏兵杀死。
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宗教最为繁盛时期。不仅佛教蔚为大观,道教也很兴盛。萧氏父子一个信佛,一个讲道。而在齐国,也面临这个问题。齐主高洋还邺,认为佛道二教不同,就想去掉其中一个。于是召集两家在自己面前辩论。大约是道教辩论输了,就下令让道士们削发为和尚。有不听从的,就杀了其中不从者四人。其他人只好奉命为僧。因此,整个齐国境内不见道士影。胡三省认为道士之名是借自他们儒家,是东汉时期才与佛教一起兴盛的。
历朝握最高权柄精神异常者多。高洋见承平日久,权力稳固,开始骄奢淫佚。动辄醉酒,酒后胡作非为,民间怨声载道。一次微服出街,路上问一妇人,“天子如何?”答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他竟杀了此妇人。洋母娄太后拿杖打他:“如此父生如此儿!”他回答:“即当嫁此老母与胡。”举起母亲摔伤在地。酒后又愧又恨,想自投火中。还以鸣镝射皇后母亲,用马鞭打了一百多下。醉后动辄打大臣并斩杀,同时,“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
宇文泰去世,其子在其弟宇文护辅佐之下,禅东魏建立北周政权。未几,魏废帝被宇文杀死。梁朝这边也热闹地改朝换代,陈霸先灭掉王僧辩势力,先把持朝政,后又让他所立的梁敬宗禅位于他,建立南陈政权。又将年仅十六岁的梁废帝杀死。温情脉脉之下的禅让制,背后都是刀光剑影。整个中国历史中,从尧舜开始,禅位让贤的帝王,大多都死于非命。一旦登过九五之尊,就很难被后继者相容。这几乎成为一条铁律。
齐主高洋真是残暴异常,诸王及大臣被其杖杀者无数。又嗜酒如命,酒后乱性,胡作非为,连其母也敢怒不敢言,臣下更是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大祸临头。他问臣下汉光武帝何以中兴,臣下答曰,因为王莽没有尽诛刘姓之人。因此他去晋阳,将曾在魏皇室后裔尽皆斩于东市,姓元者杀了七百二十一人,将尸体全都投入河中。(11月)
高洋杀前朝王族,扔进河里。有打鱼者剖鱼腹,发现鱼肚中有人指甲。由是满城人许久不敢吃鱼。其因喝酒太多,自知命不久矣。遂对常山王高演说,太子尚幼,“夺则任汝,慎勿杀也!”死后群臣号哭而不流泪,可见对其之恨。其实群臣亦应检讨,他们为何让高洋这个明显精神不正常者胡作非为?宁可被杀头而无任何反抗?没有任何制度来制约最高权力者,这才是最可怕的。
常山王高演最终还是把侄儿皇位给夺了,将其降为济南王。高演当上位后,倒真是励精图治,头脑清醒,善于纳谏,国家倒是政通人和,比其侄子强多了。但问臣下意见时,数臣皆云其管得过细,不像个皇上,倒像小吏。他想让王晞为侍中,王晞却屡屡推脱。王晞对人说,“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得志少时,鲜不颠覆。…万一披猖,求退无地。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烂熟耳。”高演向娄后禀报已继位天子,娄后只要求他善待废帝。不过,最后还是将废帝杀了。
高演曾许诺长广王高湛为太弟,然后又立儿高百年为太子。高湛心中颇为不满,就求高元海指出路。高思考一夜,提出上中下三策。下策即立济南王,号令天下。高湛大喜,却又不敢行事。找人卜筮,皆云不宜举事,自有大事发生。高演亦担心济南王被人利用,派人将其扼杀。其母娄太后听闻甚气愤,“杀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高演二十七岁即死,死前写信给高湛,“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高湛登位,是为齐世祖。
-
隐娘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17 17: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