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记

一六年七月份,我重新回到了北京,先去投奔的邹靓,当时邹靓在北京读研,在香山租了房子,一年多未见,他瘦得颧骨突出,脸部凹陷,皮肤包裹着骨头,他自己说平时就在家看看书,偶尔去学校做实验,一天只吃一顿饭,简直像是佛教里的断食修行。
我一到北京就感冒发烧了,在他的房间里用他的瑜伽垫打地铺躺了三天,身体稍微复原,便在某同城网站找到了西餐厅厨师的工作,店子在大望路,每天从香山往返转乘公交地铁,四个小时来回通勤,三天试用期后便需要上早晚班,不考虑住公司宿舍,只能打算着找一家青年旅社先住着,等找到了离工作的地方就近的租房再搬。
申请了一天休息,双井附近多如牛毛的青年旅社,我先是在网上找了一家,拖着行李箱绕着弯进了小区,到了接应的地方,发现还有几个人也是拖着行李站在那等老板接应,老板来了,说了好些规矩,什么夜晚不能太吵,先交五十押金之类,并且说晚上十一点便会锁门,不能再出入,可是我如果上早班,最迟也要十一点才能够下班,老板听了,二话不说带着另外两个转身便走,留下我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只能在网上重新找旅店,可是我的手机电量已经快不够了,用了几年的旧安卓,电量一低便变的卡顿起来,焦急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又找了一家,先打了电话,问及是否有出入限制,告知没有,便跟着高德地图去找那家旅社。旅社在百花家园小区里面,我拖着行李箱逶迤前行,北京的七月正是降雨量最多的月份,时常一场暴雨就突然而至,又是槐花开得最盛的时节,雨后的路面还很潮湿,一小滩一小滩水渍,漾着无数被雨打落的洋槐,雨后的空气非常清新,让我的心平静不少。快到楼下的时候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下来接到了我。
旅社在二楼,二室一厅的单元楼改造而成,没有前台,没有旅馆招牌,这种只存在在网络之上的青年旅社,成了无数刚来北京居无定所之人的暂避之地,进了门便是大厅,里面排列了四张双人床,八个铺位,房间里也是,上下铺靠墙连接着,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宿舍里。大厅靠窗上铺有一个空位,其中一间侧卧还有一张上铺,老板让我选,我决定睡大厅靠窗那张,三十块钱一晚,每天十二点之前若是不退房,便重新交钱。
阳台之上晾满了衣服,厕所里有洗衣机,每一个床铺会供应一个铁箱子,专门用来存放电脑等贵重物品,我跟老板说我不需要,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钱包还有手机都放在枕头下面。
老板四十岁左右,穿着短衣短裤人字拖,小区里还有两套房他一并承租下来改成青年旅社在经营着,偶尔老板晚上会睡在旅社里,阳台上有一张折叠床,铺着跟其它床位不一样的凉席,便是这个老板的,如果客人多,他也会连同那个他自己的铺位一并的出租出去。老板很忙,刚把我安顿下来,又下楼去接另一位客人,转眼间这家旅社便满了,但是他的电话一直在响,没有停过。
过来只带了牙刷和毛巾,洗漱用品之前一直用邹靓的,出门去买洗漱用品,出小区,走到大街之上,过了高高的天桥,便是一排恢弘的高楼和富丽的商城,宽阔的马路,停了无数的奔驰宝马,仿佛来到了一个异世界,心中想起自己已经重新投入这个偌大的城市,感慨万千,却无从说起。进到一个商城里的超市,发现一个橘子要卖二十五元,全都是进口的水果,洗发水也是几百块钱一瓶的,出商城走了半天没有看到平价超市,便又过来天桥,看到一排低矮街市,进到巷子里一个小商店,里面买了塑料盆,和牙膏洗发水。
我的下铺是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每天在床上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投简历,找工作,玩游戏,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几乎每次回旅社他都在床铺那里,很少外出。隔壁的下铺住着一位练肌肉的兄弟,每天睡觉前在房间里不多的空余之地做俯卧撑,在他的床铺上做仰卧起坐,可是好像他的经济出了一些问题,他并没有工作,每天也是待在旅社里,饿了就叫外卖吃,除了锻炼,便是玩手机,我听见几次老板当着我们的面问他要房租,他尝试着用什么券付了两次,最后一次用券支付失败,便搬走了。脚对面下铺,一位中年大叔,肚子有半个篮球那么大,和我一样早出晚归,看来是有固定工作的,只有到快睡觉的时候才能见着,平时也起的比我早,晚上打鼾,声音非常洪亮而有节奏。大叔的上铺,开始两天是一个年轻人,没太注意,随后便搬走,有腹肌的兄弟上铺也是,我刚住进去两天便也搬走,空掉的床位立马就有新的陌生人住上去,还有最靠门一个床铺离得远,住过什么人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天来了一位大叔,当时房间里已经全部住满,只剩下老板阳台那张床铺,老板便让他睡那了,晚上我回去,听到大叔在和我的下铺大学生还有旅馆老板侃侃而谈,什么金融局势,大学生就业环境,当下手机APP的创立发展,还有什么国际大形势,大叔说他自己以前做大生意的,动辄几千万的合同,睡一两千的高档旅馆,如今来北京谈生意,却只能睡三十一晚的青年旅社,他说的那些话,或许有真有假,而我只觉得他十分健谈,大叔住了两晚便离开了。我没有和他们搭话,我感觉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过来北京谋一份生存罢了。
每天早上提前五十分钟出门,这五十分钟是计算出公交出勤距离后额外的五十分钟,因为北京的堵车我曾深有体会,那是非常恐怖的。坐地铁步行距离太远,我直接放弃了。公交站牌那满脸满眼的电影海报,范冰冰李连杰文章黄晓明梁家辉众多明星的大头,整齐排列,对着我虎视眈眈。
旅社里只有一个厕所,早上想要大号基本是奢望,只能每次小号后出门赶路去到店里上大的,厕所里早上基本马桶不会轮空,有人坐在马桶上的同时,旁边还会有人在那里洗漱,还好厨房还可以刷牙洗脸,这个基本上不用排队。我赶上过连小号也没有排上的情况,着急上早班怕迟到仓忙出门,又不好意思路边解决,一路憋着,很不幸运地赶上堵车,公交车走走停停,每一次刹车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膀胱随着车子的惯性会分分钟把尿液甩出体外,五味杂陈算什么呢,这种滋味恐怕更难以形容。
每天晚上睡前听一遍王菲的《金刚经》和两首固定的电子音乐才能入睡,我的内心还没有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这仿佛像是我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一个仪式,对我来说确实很有帮助。看到马路上行走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一个个都穿的光鲜亮丽,越觉得自己十分自卑,休假的时候步行到附近的公园,听到里面有人在练习唱京剧,那声音咿咿呀呀传出来,像根根丝线,贯穿着我的身体,提醒我你已经重新回到了北京,而我却依然觉得自己是身处在梦幻里。
上早班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便去店子的附近找房子,主要是自己在网上通过各种社交软件寻找,合租房或者单间,也找过中介,最后在金台路小巷子里一家面条店门口看到一张硬壳纸写的房间招租,面条店的老板便是房东,四层的老式小区,里面很多的老年人,非常安静,看了房之后我觉得还不错,虽然租房金额有一些超出了心中预期的核算,想着需要尽快稳定下来,第二天便去签了合同,谁知道一住就是四年,第三天我就从青年旅社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