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引发的感慨
《饮食男女》电影最后,似乎最不可能坚守到最后的人坚守到了最后。美食是一种语言,是一种符号,也是一种纽带,它串联起了我零碎的记忆,维系着一个家庭的和睦。
父母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我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和电影中不同的是,我奶奶的厨艺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她并不会做菜。她做菜时喜欢放很多油,用她的话说油放多了会很香,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她做菜时放的调料很少,不仅种类少,量也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可以记住她用的调料只有盐、辣椒、醋和蒜这四种。自从她听说味精吃多了不健康,我就再也没有在她做的菜里吃到味精。有时我会去邻居家吃午饭(用汉中话说这叫“忘嘴”),总觉得别人奶奶做的菜很好吃,好像别人的奶奶都会做饭,而我奶奶为什么不会。后来才知道奶奶和爷爷结婚之后几乎没有做过饭,直到爷爷去世后她一个人照顾我,才开始做饭。
当然她也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美食——油饼。我姐姐不止一次夸赞她的油饼好吃,甚至每次去学校时都要带几个她做的油饼。也正是因为如此,奶奶在做油饼时显得格外自信。她的油饼做法非常简单,和好面放进盆里盖上盖子,在发面的过程中调面酱。面酱是由芝麻、花生碎、胡椒、盐、面粉和菜油混合调成,闻着是一股浓浓的菜油香和胡椒粉味。做饼的时候扯下一块面,用勺子挖一勺面酱塞进面团里,然后用短擀面杖从中间往四周滚动,右手擀面左手不停旋转,不一会儿一张盘子大小的饼就做好了。这时候我必然是坐在灶台前往里面送柴,锅里的油已热,奶奶把刚做好的饼缓缓放进油里,接触到面饼的油瞬间沸腾起来,转眼间白色的面饼已经变成金黄色。这时奶奶也没有闲着,她接着做下一个面饼,等下一个做好放进锅里时,上一个已经可以出锅了。在我上小学的时间里,这个油饼是我很多次的午饭。每当我说要吃好吃的时,奶奶就会笑着说明天给你做油饼。我一直觉得奶奶能把油饼做好是因为符合她喜欢多放油的习惯。
为什么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除了她做的饼之外,她做的炒饭也很好吃。上初中之后我的吃饭时间和奶奶的时间不一样,于是她每天中午把饭给我留在锅里。她并不是每天或者隔固定的几天做一次炒饭,于是每天中午放学回家猜她做的什么饭成了我的一个乐趣。如果回去发现是粥,那我就得靠零食来解决这顿饭,但如果是炒饭,我必会吃得一粒不剩。值得一提的是我上初中之后体重就一路飙升,炒饭帮了不少忙。虽然后来也吃过很多不同种类的炒饭,但完全感受不到以前的味道。炒饭就是这样的一种美食,和番茄炒蛋一样,哪怕是不会做菜的人,做出来也不会太差。所以更多的是对一个特定阶段的怀念吧。
后来我读高中、大学、工作,吃饭都在食堂解决,虽然食堂的菜品种类丰富,下料也毫不吝啬,但对我来说仅仅只有解决吃饭的作用。唯一能吃到家里饭菜就是过年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候,美食真正成了一种符号和纽带。如今奶奶已经上了年纪,不会再让她下厨房,父辈们的厨艺已经足够撑起一份《车氏菜谱》。
我爷爷是山东人,年轻时带着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一路逃荒到陕西,到西安的时候弟弟妹妹留在了那里,他因为做工程来了汉中。我对爷爷的印象来自奶奶的口述,知道他是一个诚实、善良、勤奋的人,经过村里人介绍认识我奶奶,后来结婚。奶奶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如今她第一个弟弟的孙子已经上初中,第二个弟弟的一儿一女都已成年,两个妹妹分别有一儿一女。我爷爷有四个儿子,除了我爸只有我一个儿子之外,其他的都有两个女儿。正是这些人构成了我们整个家庭。
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其实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样可以各过各的日子,可是从心里产生的那种顾虑,才是一个家之所以为家的意义。”在四年前,虽然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欢聚在一起,但年夜饭却是各吃各的。人少了,年夜饭就做不到丰富,但又不愿缺少该有的仪式感。每年我爸就会问我年夜饭想吃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火锅。如今也许是大家心里都有了顾虑,便不约而同地把年夜饭凑在了一起。每到除夕前两天,一家子人就开始列菜单、买菜、准备锅碗瓢盆和桌椅板凳。
相比于选择,我更喜欢期待。我读初二那年,除夕前一天,我刚从街上回来便被我爸拉去厨房,满面欢愉地拿出一个袋子,打开之后告诉我说明晚吃香酥鸡。我爸的厨艺略高于我妈,但是他调料放得很重,出自他之手的菜永远重油重盐。他给我看的香酥鸡是在街上买的,是一只整鸡,外面裹了一层被油炸过的面粉,我猜它的做法是将香料放进鸡肚里,进锅蒸或者煮到七成熟,然后捞出在鸡身抹一层面粉,放进油锅里炸一会儿,出锅后撒上胡椒、辣椒等干料。我之前在一个婚宴上吃过香酥鸡,我爸也在,他觉得好吃于是买来作为年夜饭中的一道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便不厌其烦地分享给别人。这一点我和他很像,当我尝到一种好吃的美食时,便会分享给朋友,哪怕我已经吃过很多次,只要朋友是第一次吃,我还会再陪着吃一次。
现在我最期待的是每年的年夜饭。除夕的前两天,表叔在群里发了一个菜单,让提提意见。看了一下,菜品很丰富,六个凉菜、五个炒菜、三个蒸菜、两个汤、一道果盘。都是熟悉的菜品,除了两三道自创的之外,其他都是从以前参加过的各种宴席中挑选出觉得不错的菜品。初中时候四妈做了一道拔丝地瓜,我们几个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后面总是吵着要吃,从此以后拔丝地瓜就成了家里必不可少的一道菜。除此之外,粉蒸排骨、豆豉炒腊肉、拌面皮、炸面团这些颇具地域特色的菜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同于老干妈里的豆豉,我家那里做的豆豉是干的,黄豆在煮熟后盖上布放置到发霉,然后用白酒、盐、辣椒面、香料面拌和,拌均匀后放进干净的坛子里,盖上坛盖静置慢慢发酵。在我看来豆豉可以炒一切,干豆豉过油,裹在外层的生辣椒面浸油之后炝出辣椒的香味,外皮炸酥,出锅后半个小时是最佳的食用时间。
等到所有的菜上齐了,一家人围桌而坐,喝酒的一桌,不喝酒的一桌,奶奶坐在正中间。吃过饭、喝过酒、放过烟花,这一年算是过去了。过了八点小朋友们东跑西窜放烟花,叔父辈们换地方围桌打麻将,我妈和她的妯娌们也去了表叔家打牌,妹妹们在其他房间里玩手机,留下奶奶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过去的二十四年我好像从来没有陪奶奶完整看过一次春晚,每年除夕早早就跑出去玩。不同于以前,这次我一直坐在她旁边,她看一会儿转过头来跟我说这个演员挺好笑,过一会儿又问我这个小品说的是什么,我都一一跟她讲。中途她问过我几次,让我想出去玩就去,不用管她,其实我最想的是陪她看完春晚。十二点,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奶奶起身说她要睡觉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困,只是她觉得她要是不睡我就不会走。
坐在沙发上的我不时在想,这样欢聚和睦的日子会不会永远都有。总有一天我会结婚,我的妹妹们也会结婚,我们会去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时间久了,大家会不会忘记每年有这么一天是该回家的时候。
我难免会想,谁会是那个坚守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