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之夜
我即将走到公交站牌的时候,阿选在后面看着我,胸前抱着几本参考书,他经常带口罩,所以我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了,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他眼睛里噙着泪,不多不少,挂在眼眶里流不出来,只在路灯下有一点朦胧的闪光,但我看不到,这是我感性地处理。
他说他爱我,在他的家门前,他拽下口罩挂在鄂边。摘下我的口罩挂在他的腕上。他的嘴唇在我的唇上游动。外面的世界,一千万盏灯的世界都要融化,再凝固。他说他爱我,我首先感到一点侥幸,被一股棉布包裹。我没有回答他,如果我说我也爱他,那说明我不爱他。我和他分享绝对无所事事的沉默与沉寂,就是我对他爱的注解。
那是怎么样一个温和完整的地方呢?公园,公寓,便利店,肯德基。我和他在公园无尽的炎热和黑暗里漫步,十点之后,健身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偶尔遇到的是喝醉的人呕吐在树坑里,他们已经精神错乱,不会看到我们。我和他在荷池边的土丘上,我站住了,看着面前不知道有什么的阴黑的湖水。我和他走到月季池边,没有花。我和他走到小山顶,楼盘已经遮蔽了远山,那些发光的索道和栅栏会给勾出山形。
我会预想无数次和他拥抱,亲昵,腿嵌在他的腿间,仿佛他是一棵我试图攀爬的树。他怎样做的我预想不到,我想他也会这样幻想。不过我们一直没有这么做,一直走到大门口的牌楼下。
炸鸡不是我喜欢吃的,和阿选在一起,我忘记什么是我觉得好吃的。和他吃到的一切都犹如不可售卖纪念品,我如今在圣诞夜的雨雾里隔着橱窗窥视。他把炸鸡上的橘黄的酥皮咬下来放在碗里,我一口一口嚼着。我喜欢面包糠。草莓圣代已经化成了奶昔,他像敬酒一样一饮而尽。然后递给我那个墨绿星巴克纪念杯,酸苦的柠檬水冲刷到那一些地板上的油渍和尸体。
不动,我躺在他的身下,在大腿上,我感觉到他不可控制的兴奋,我于是叫他关掉灯了。树的生命力就是偶尔顽强,树根相互纠缠,即便会有水泥地的阻隔,泉水和枝叶相互淹没。一个上帝的镜头扫过去,这个世界,城市多少窗户里会有这样肌肤之亲的上演,我仿佛加入一个队伍,啼笑尽空,实际外面的灯刚亮起来,云看不到了,雨也许停下了。
他的公寓距离山已经很近了,那个是山脉的末尾。他让我坐他的车,让我在后座唱歌,我想搔他的小腹,但怕被甩下车。他橘子味的香水从颈后飞向我的鼻子,我把我的风之恋的胳膊,抹过他的鼻子。他在嘴里念着什么,但我觉得那也许是风声。他说他会马上学开车了,那时候我做到旁边,手在窗户外摇摆,在后视镜里同框拍一张相片。
山是深绿色,铺展绵延着。他赤裸的身体在我身边沉睡着,起伏着,我怕我先睡着,他在夜里看着我,那种凝视,不眨眼睛的凝视,留下泪水,噙不住,但是夜里太暗了,我看不到他眼睛里朦胧的光。但我觉得从他那一边流着细碎的沉默。
我们一直走到公园门口,他在我背后看着我。在湖边和山丘我们什么也没做,那天我先离开了公园,即便日后他先离开。后悔不做什么,并不是后悔,当时没有做,现在回去也不会做。我做了,我亲了他的嘴唇,说了我爱你,那说明我不爱他,我和他分享绝对无所事事的沉默与沉寂,就是我对他爱的注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