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行者》阅读摘记(未完)
《你从雨中来》 拿着吉他的人很快撥動琴弦了。六條平行的弦線相繼顫響,跌宕出翠綠的湖水和煙,寧謐的境界。 我原不喜歡熱鬧。但今夜,在一裊水玉輕碰着星辰的弦歌裏,我設想你開朗的形象,無遮掩的笑和哭。就在他們圍攏的這一張凳上,我們坐暖了許多個冷夜,說笑和喝酒,笑你煮的糖水總是太甜,像年輕的故事。 那一刻,我的心情像一顆小小的卵石,沉入蒼茫的大海,沉下去,沉下去,卻始終沉不到水底。 我在宿舍等了你兩個鐘頭,你來的時候,深夜就跟着來了。 那是我童年常玩的紙摺花燈,本來是扁平的,輕輕一拉,就變成長形了,像歲月瞬間延長,把小孩催成青年,然後戀愛。但我們仍然年輕,今夜又點燃熾熱的童心,雙雙玩起花燈來。 不要恐懼,在風雨中 我是大樹,將覆你以千年的枝枒 心沒有城堞,我將疾步趕赴 我將涉水,棄舟會你 門環鏽了,園庭沉寂了。 我仍將匍匐到臨,朝你紅蠟照開的窗 而此刻,我們彷彿守候在窗前,欣賞一幅秋夜的雨景。時常,在這麼深沉的午夜,吐露港的漁夫,或曳着小舟,或駕着大船,悄悄駛入群魚的夢境,趁黑浪仍懨懨地打着呵欠,不動聲息撒下巨網。今夜漁火寥落,小舟微弱的燈光,一定消失於雨中了。零星的小島,滿灘的礁石,在萬年沉睡的長夢裏,能分得清雨聲和潮音嗎?大埔永夜不寐的千燈萬燈,崇光在雨影間折射,你說,太動人了。 《山水之間》 那時,午後的陽光漸漸傾斜,照進車來映着我們的臉。不遠處的山坡上,孩子曳着初春飄起的第一隻風箏,一根線便牽住了整個藍濛濛的天空。 昏暗的光影裏,只見他們圍着圓桌,一邊吃飯一邊閒談,不時傳來孩子的笑聲,甚至連筷子輕輕碰響飯碗的聲音都歷歷可聞。夜愈深時海更靜,我在長堤散步片刻,便乘着來時的公車回去。 家家戶戶縱橫的天線上,是一片廣大的藍天。那蔚藍的色素,不會因俯臨豪廈或貧戶而深淺有別。最破舊的小屋,也容得下一個幸福的家庭。 春陽倒轉,山和海以其立體和平面承接片片暮色。地上的兩個人影漸漸拉長,前路無限,踐着樹影踐着光陰,每一步都是意思。 一路上看不見行人,整條公路,甚至整個世界,彷彿全屬於我們。有時不免懷疑,六百萬香港居民,都擠到他處了,只有這一片山水寧靜無擾。偶然一輛汽車駛過,好像從另一個時空,穿過空間裂隙闖了進來,倏地一閃,又從另一條空間裂隙闖了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路邊野草很多,有些長得高與人齊。我折了一根望冬握於手中,用力一抖,頂部的柔絮簌簌顫落。 左邊是一大片農田,鋪向遠處的山腳;右邊是潮漲的吐露港,藍浪粼粼浮着幾座小島。 山水沒有飛鳥來點綴,很難想像有甚麼靈氣。 麻雀成群在樹上跳躍,那啁啾的叫聲,是唱歌呢,還是交談?大可由人去想像,反正我們不懂,懂了更沒意思。偶然一隻冒失的白鷺鷥匆匆飛過,像玩漂水花似的,激盪得整片山水都有一點不真實,等到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風景已沉澱得水清清的照得人透明。 葉慈在〈湖心的茵島〉中,不也渴望結一座小小茅廬嗎?種九行豆畦,搭一個蜜蜂的窩巢。幾年之後,我應該有幾本著作了,可以在柔和的燈光下一起展讀,回想過去的日子,山水見證我們年輕的歲月,以及攜手走過的每一段路。 有時我們在一株芭蕉前停了下來,觀察吊在半空的芭蕉花,交換一點生物學的常識;又或者蹲下逗玩含羞草,感應莊嚴的生命。路再長我們都不愁寂寞。夕陽完全落下而明月開始升起,未到十五已經圓圓的滿在前面的樹頂,像新鮮發亮的果實,入夜後在眾葉中閃光。踏着月色和樹影,終於,我們來到大尾篤。 水屋此刻亮着安詳溫馨的青燈,漁人像星群圍着月色進膳。 現在我也不能想像,今天由下午開始,你和我沿着公路步行,步落了黃昏,步起了月夜,走過了那麼綿長的路程,只為探訪大尾篤,我經常惦念的郊野公園。 《屋緣與燈情》 一 我堅信,詩的生命力來自詩人不息的探索,不管旁人的毁譽如何,一天自滿或者自止於某個階段,詩,很快變得兩鬢星霜,步履沉遲,等待旁人攙扶。 有時候,我企圖以深沉的思維直線切入果實的中心,透視它,理解它,感受它,其生存的處境、生理的機制,往往觸發我對生命的省思;有時候,我挾着自己對人生的體悟、省覺,鑽進果實的中心,向八方輻射碰撞,試探其虛實,問詢其順蹇,尋其可資印證我人生觀的素質,企圖把抽象的思維附着於具體的事物。我自覺這一組知性頗強的詩,非徒架空說理,作者的介入,使說理與敘事交互駢進,其間門扉未緊,偶爾又輕洩感情。 二 住在那幢老屋,也不完全是孤寂的,晴天的下午,有時我會穿上精武靴,在院子裏練拳。守門的狼狗伏在石階上曬太陽,我可以想像自己騰空擊腿時,快速而灰暗的身影如何映入一隻狼狗的眼裏。我喜歡這樣平靜、不在意的觀眾。鄰屋的老婆婆遲緩地晾着衣服,我歇息的時候她走過來跟我閒聊,溫和地投訴我們養的小貓,在瓦頂上跳突嬉戲,移亂了瓦片。我支吾拐彎總是很快把話題帶到她視力模糊的雙眼。 真實的人間原就是千顏萬貌,何必自囿?練習雙飛腿的時候,我感到身體升高,飄然離開大地,四周的樹木好像跟着升起,但雙腳,最終還是要落回大地的。 三 惟我不能肯定告訴你 甚麼時候靠岸 日子不會很遠 我手中的煙升起你的炊煙 已經結成一盞燈了 宇宙最巨大的承諾與應許 我探身端詳,卻見你 因為美麗因為快樂 在唼喋的風聲中悄悄地流淚 熾熱的落在我的掌心 我便彷彿在死亡與永恆之間來回 “四海變秋氣,一室難為春”,將來的世界怎樣轉變,自己的際遇如何,實在難以預料。在不幸的世代裏,有些人想順着自己生活的方式,堅守自己獨立的思想,平平靜靜過日子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如果這一段日子真是我們幸福的歲月,應該好好珍惜、保有。生命中注定有愛,愛,最終歸於結合;於是,如蓮瓣舒展的柚皮,樂得有明燦的燭火無悔地相照,一起飄過動盪多變的塵世。 《金邊吊蘭》 我望着這盆吊蘭,她的心中好像有源源不絕的碧綠,從泥土裏升起,像噴泉,像太陽花,向外散放,彎彎的,柔柔下垂。她就這樣,吊在我眼中的窗子。我感到,我的眼睛濡濡的,變成春日的泥土。 每次看到這胖女人,我都會目不轉睛注視着她。她該有七十歲了,臉圓圓的,塌鼻樑,頭髮蓬蓬鬈鬈,像花白的鳥巢。 她真像我的母親。 《電話簿》 那本電話簿是黑色的,就像一間陌生的旅店,房間從A至Z。我認識了你,你說你是C,我把你帶到C的房間。我說,C和L都住滿了人,我有很多C和L的朋友。你暫且和另一個C住在一起吧,房間小了一點,但是熱鬧。很高興認識你。 《道風山上》 面對眼前晃盪不息的遊人和單車,把星期天的陽光擠成碎片,我自己都感到茫然。 穿過火車站,下了天橋,馬路對面就是排頭村了。一排排古舊低矮的村舍蟄伏如貓,慵慵懶懶的在陽光下午睡,只露出一條長長的貓尾,直伸到村口。 村口屹立的多是灰磚鱗瓦的古老大屋,簷楣繪着褪了色的畫,像在老人的額上纏了彩帶,一派精神奕奕,不見老態。有些人家的院子築了假山魚池,掩掩映映幾株修竹,立在池邊在微風中摩挲着葉掌,把陽光搓得一絲一點的漏下水中,卻沒有驚破錦鯉的酣酣午夢。淙淙的活水從假山的孔洞瀉下來,點滴着水裏兩個沒撐傘的人影,我們像在夢外的一個黑色世界逢着下雨天。 今天卻是晴陽朗朗,乾乾爽爽的風吹着人家院外晾着的衣服,一件長一件短的倒懸在半空,衣袖如長藤垂落,閒閒曳曳無意識地擺盪。我們經過玩跳飛機的小孩、打天九的村民,沿着主要的小路上山去。 此時,一個西人拿着木槌,用力敲打銅鐘,噹噹噹的洪音波波盪來,我可以想像聲波從木槌的落擊點逐漸擴大,巨幅的同心圓向八方散逸,滔滔的巨浪湧到我的耳邊,已變成溫柔的細漪。 下午的陽光在樹葉間掩映跳躍,我聽到它從一張葉子跳到另一張葉子的聲音,隱約,細微,不禁邊走邊讚歎這樣幽靜的環境。 山頂的風很大,蕭蕭颯颯的吹得樹木不斷打哆嗦。我們把外衣的扣子全扣上,翻起了衣領。 風急天高。撲撲的勁風吹得老樹的枝葉壓近我的頭頂。山下傳來隆隆的呼嘯,我幾次問少蘭,那是甚麼聲音?似乎是風馳的火車鏗鏗敲打鐵軌,又像是飛機急速上升炸響了空氣。多少火車去去來來,多少飛機起起落落,載走了我的師友,留下了重重疊疊的記憶。 《曇花·廟街》 外父送給我們的曇花,三年都沒開花。磚紅的瓦盆子裏,淺泥中升起木質的幼莖,漸高漸綠,漸有濕亮的生命感。綠莖長出波浪的長葉,中央的主脈像鳥羽的翎管,風來的時候,肉質的大葉片片晃動,真像一群張開翅膀的翠鳥。 妻子把雞蛋殼放在泥土上,僅餘的蛋清像雨水滲進泥土裏,蛋殼在歲月中緩緩分解出鈣、磷、鉀,被沉潛的、黑暗中的根吸收,成葉,成花,成有生命力的色彩。 果然,深夜走近露台一看,以優美的弧度彎向夜空的曇花,盛開了。雪白的花瓣密密交疊,拱成純潔無瑕的聖杯,杯中探出絲絲淡白微黃的花蕊,杯底紅紅白白的鱗瓣像蟹爪伸展。 第二天早上,走到露台,只見盛開的曇花已然收攏,在葉間輕顫,好像一拳懸着的心,成就了甚麼,終於放下了,淡紅的鱗瓣靜靜在外圍輕抱着一團雪。我輕捏花梗,只覺軟軟的再沒有外向的推力。它睡了。曇花可以入藥,清肺、止咳、化痰,據說還可以醫治肺結核。我好像聽到它在夢裏說:希望你健康。 曇花謝了,樣子仍像含苞待放。看見的人或許會說:“今夜,曇花應該開了。” 他第一次來到廟街,感到眼下盡是新奇的事物——沒有泥土,水泥地升起堅韌的鐵枝,撐起一個個攤子,攤頂一排魚骨鐵枝,纏着電線,垂着一個個蛋黃燈泡,滿街盛開着金燦燦的花。 大排檔的圓桌上堆積蝦殼蟹殼田螺殼,啤酒瓶和杯中酒盛滿燈光,浮着粗言的泡沫。 君雄:(小曲)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鳥南飛,鳥南返,鳥兒比翼何日再歸還,哀我何孤單。紅鸞:(小曲)休涕淚,莫愁煩,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今宵人惜別,相會夢魂間…… 木頭車的輪子閣閣閣閣叩着寂寥的大地和黑夜,閣閣閣閣的聲音愈來愈輕、愈來愈細,終於消隱了。 甚麼年代了?滿街燈影,滿樓蒼涼的歌聲,這老去的街道,在倏乎一瞬的城市發展中,為甚麼像夢裏的木頭車,走得這樣慢? 真的有東西會掉下來。外父的板間房,天花大幅大幅突然剝落,掉落的水泥砸到人的頭上會有生命危險。他搬到同在廟街賣鞋的四叔的房子裏,租了一個房間,在天井種了一盆曇花。曇花白天吸收陽光,晚上收吸燈光,聽懷舊歌曲,看別人眼中的光害,聽別人耳中的噪音,愈長愈壯碩,終於在一個成熟的、炎熱的夏夜,開出十九朵巨大的曇花,並且肆無忌憚越過圍欄和鐵枝,一串串下垂,在充斥各種煙火氣息的廟街,散放淡淡的清香。 我就站在這株曇花旁,俯視熱鬧而繁華的人間。一個少女買了一串削了皮的馬蹄,咬在口中切切嗦嗦的嚼着,忽然抬起頭來,不知望着我,還是望着我身旁的曇花。街上,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整條街都動了起來。滿樓滿街真實得虛幻的燈光,照他們頭白,照他們老去。外父八十歲了,駝着背午後搭起支架,午夜拆下支架。他想退休,外母堅持工作。他們或許像許許多多踏實的小人物,在這平凡的街道上終老。熱鬧喧噪、人來人往的夜街,早上變得冷冷清清的,靜得可怕——攤子無影無蹤,好像這條街道從來如此。第一次白天來到廟街,幾乎認不出這就是夜裏我喜愛的廟街。它好像曇花,忽然消失了。 《雨夜,螢火明滅》 天已經全黑了,踏在鬆鬆的、濕濕的泥地上,聽到鞋被水與泥吸啜,又用力提起的響聲。 不久,我們在溪邊停下來,在嘩嘩的水聲中,我們看到十多呎外的水邊,亮着幾點微弱的黃光。黃光顫抖着,好像有點冷,隨時熄滅的樣子。很快的,光點被巨大的黑暗吞噬了。 這是奇妙的,不知是眼鏡片沾了水氣有點迷濛,還是潮濕的林間升起了白霧,只見前面不遠處,偶然亮着一點一點的小黃燈,真的很小,豆一樣,在迷濛的世界裏,誰為我們提燈引路呢?那燈光穩定,只是搖搖欲墜,一會兒熄滅了,一會兒又顯現。我問妻子,你看見那些燈光嗎?有一點不真實。她說看見,真的有一點不真實,但那是真的。 小情人在橋頭拍照,閃光燈一閃,倏的銀光,像山中的閃電,我看見她的臉,蒼白的,乍現又消隱,變成陰暗的輪廓。 《椏叉與洗衫板》 語言無法到達記憶的深處,觸摸事物的年輪;而那事物,在我們的世界,已經無所可用了。 《麥天娜與觀世音》 我抱怨觀音讓這個異教徒夢見兩次,而沒有讓我夢見一次;正如我抱怨母親常常走進父親的夢,而極少走進我的夢。 《——記鍾玲老師》 一 露台外,黃昏的天空由紫紅慢慢轉為暗紅,天色由深藍而入黑,海上的貨輪和漁船亮起了金燦燦的燈。 “鼓勵多於計較,期許多於求全”。 三 文學創作離不開生活體驗,對人事物的觀察、認知,以及由此開展的聯想和想像。在各種文類中,小說最考驗作家體驗生活的能力、對人事物熟悉的程度,因為無論怎樣巧妙構思、佈置象徵,如果小說無法在細部中呈現作家對人情物事絲絲入扣的觀察與體驗,小說往往只得骨架,缺乏肌理和質感。“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是小說家一次又一次創作,在自己的生活中打井取水後面對的最大難題。 《阿成》 辭了暑期工,一直沒有見過阿成。他不過是平凡的小人物,別人眼中的流氓惡棍,也許隨時會陳屍街頭、滿身刀傷。但我經常想起他扮的鬼臉,和染金了的頭髮。 “哎喲,你真是,看了要洗眼的,這些事想都想得到啦!”她說話如急打三角鈴,尖銳刺耳卻沒有節拍,像噪音弄得人極不舒服。 上個月某星期天的早上,我到佐敦買東西,出了地鐵站,忽聽得有人喚我的名字。抬頭一看,只見阿成站在一把梯子上,站得高高的給銀行抹玻璃窗。他咧着牙齒笑着,頭髮剪得比從前短,卻沒有染金,黑黑的映着朝陽。我要仰着脖子才能跟他說話。阿成說,換了這份工,不必整天搬貨,輕鬆得多了,夜晚還有精神去唸英專。不過分別了短短三年,也許有很多動人的故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不再為我所知道。一切都可以改變的。我想,抹玻璃不錯呀,玻璃上的塵垢抹乾淨,就像一面晶瑩的鏡子,可以照見潔淨清晰的臉。 《公園·陽光》 我坐在這個公園的長椅上,我看看錶,還有十分鐘。這裏高樹不多,眼前是一個小草坪。也許不小了,如果我的家有這麼一個小草坪,那是很大很大的草坪了。 三隻麻雀飛進了我的草地,輕如無物地降落,而牠們的影子首先着陸。陽光非常明亮,好像那種明亮是從事物的本身發出來的,青色的草,金色的草。麻雀在草間跳躍,腳上裝了彈簧,跳跳跳,跳跳跳。麻雀在草間覓食,嘴巴裝了鋤頭,啄啄啄,啄啄啄。一點點泥土受驚跳開,跳到很遠的地方。一隻麻雀跳前,驅趕另一隻麻雀。牠避開了,跳到別的地方;牠繼續覓食,牠覺得這是牠的領地。 《第一次騎馬》 馬仍在飛馳,完全無法駕馭,我嚇得連英語也脫口而出:“Stop!Stop!” 聽到這樣斬截分明的呼喝,牠仍無動於中,讓風入四蹄。 《無花之草》 我的窗外只有兩株無花的小草。此刻,雞冠花的葉子瑩亮如玉,它就像一隻暢泳回航的水鳥,一上岸,就在陽光下抖動滿身柔美的羽毛,拍動翅膀,水珠閃耀。它讓我知道,風,正在窗外輕吹。我忽然感到它是快樂的。 滿街雨傘,沒有安身的房子。 《豬籠草》 在花墟看見一盆小小的豬籠草,吊在半空,綠色的葉子像噴泉,噴出一片一片向外散放的葉子,幾片倒披針形的主葉尖端,長長的葉尾吊着一個個豬籠,籠頂是自尖而圓的梨形籠口,口邊深赭,像向外翻摺的嘴唇。籠口的圓邊,兩端長着平行地伸向籠底的深赭直線,線上長着密密的絨毛。 《茶》 望着杯裏的茶花葉,從長在樹上到浮在水裏,從墨綠到青黃,當中的轉變,只因為葉子蘊含的香氣,都已經全部釋出嗎?彷彿曾在夢中,自己變成一片烘乾了的茶葉,那樣真切感到,水以無比的沸騰與熾熱相擁,像來自宇宙的召喚與慰藉。我乾癟捲縮的軀體遂感動得徐徐豁開。在動盪離合升沉不定的空間裏,把體內的香氣和色素,毫無保留地釋出,散入水中不着痕跡地交融,且把成長中的陰晴雨意,一生甘苦,全傾吐向你微溫的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