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侦探电影 - 第五章
原作:我孙子武丸
翻译:T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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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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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凶手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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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隔了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会议重新开场。众人刚一入座,最先举手的,乃是素来有如老管家一般低调的薮内先生。
“我能说句话吗?”
久本先生点了点头。薮内开始说道:
“听细川先生说,薮井似乎没有作案的时间。但我对此深感疑惑。从听到惨叫声的那一刻,到和辰巳贵雄他们与薮井相遇,起码经过了一分钟以上。要是有一分钟,就足以关上房门,跑下一楼了吧。”
久本似乎在细细体味着这句话的含义。过了片刻,他带着苦笑说道:
“没想到连你也要说自己是凶手啊——”
薮内先生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没错——我并不打算反驳各位的意见,但保管钥匙的人乃是薮井,作为凶手应该是最妥帖的吧。”
久本先生皱着眉头,拿铅笔屁股咚咚咚地敲着桌子。
细川先生说道:
“可是……这也太正常了吧!把唯一有钥匙的人当作凶手,好无趣啊!”
“犯罪越简单越容易成功,小伎俩很容易被识破的。”
他的意见并无什么独创性,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能让大家信服的力量。
“套索之类的说法或许挺有趣,但在科学的查案方法面前,很轻易就会暴露的吧——至于细野医生是凶手的说法,等杀死林护士后四处寻找钥匙,是不是有点缺乏计划性呢?倘若辰巳和贵雄站在护士房门前不走的话,他又该怎么逃走呢?”
细川满脸扫兴地反问道。
“当然了,我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高智商的犯罪,只是情急之下手忙脚乱的犯罪罢了。”
久本先生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现在就请别争论缺陷了吧——姑且承认薮井有犯罪的可能性吧,那么就动机来说,到底能想到些什么呢?”
薮内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但眼睛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在笑。
“复仇,是吧?”
“复仇?”
在场的数人惊讶地重复道。
“薮井是个多年以来将奉献己身的爱情倾注在女主人身上的男人,在她年轻美貌的时候就一直服侍着她,直到这个年纪都未结婚,无非是向她盲目地倾注了爱意。”
的确是如此吧。我想起了电影中的一句台词,表明他一直未曾结婚。
“而她死了,死因是自杀。薮井无论如何都要让某人承担责任。自杀的原因之一果然是病痛吧,这样一来,理应拯救女主人,为她减轻痛苦的林护士,自然要为女主人的死负起责任。因为细野医生并非片刻不离地照料着她。”
“……可是这就说明薮井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吗?”
对于久本先生的问题,薮内点了点头。
“没错,从得知鹭沼润子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安静得发狂了。他将所有的怒火都不由分说地集中在了没能拯救女主人,甚至还给了她吃下安眠药机会的林护士身上。”
“那么对于辰巳想要追查的男人,你是怎么想的呢?”
久本先生抛出了决定性的问题,不过,薮内对此也早有准备。
“鹭沼润子自杀的原因……应当与另一个原因有关。”
“另一个原因?”
“是的,这应该是更大的原因——要是辰巳追查的失踪友人是他的朋友的话,那个男人很可能和辰巳一样是八卦撰稿人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登时感觉毛骨悚然的并非只我一人。为了敬爱的女主人次第杀人的老者形象,与眼前笑容和蔼的薮内先生实在太过吻合了。虽然不清楚这是本性还是塑造角色的需要,但我认为要是让此刻的薮内先生去做凶手,确实能给观众带来别样的战栗。
久本先生似乎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重新提问道:
“这个为什么会成为鹭沼润子自杀的另一个原因呢?”
“——当然了,薮井不会把自己已经处理掉威胁的事情告知女主人,有关男子失踪的报道,也因为害怕被润子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就没让她看到。可他这种不想让女主人痛苦的行为却适得其反,润子是不堪忍受被敲诈的不安而自杀的吧。”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拍摄完成的胶片。在揭发罪状的辰巳面前,老者薮井淡然地坦白了。在倒叙的犯罪场面里,虽说已经尽可能抑制暴力的描写,但即便如此也足够骇人。更重要的是,这个动机中含有救赎的意味,明知薮井是杀人犯,也是出于疯狂却纯美的忠臣——或者说是爱意吧——所以结局应该会有一定程度的畅快之感。
“原来如此。那么敲诈的材料又是什么呢?”
久本表现出了钦佩的样子,但还是追问了模棱两可的地方。
薮内先生客气地耸了耸肩。
“什么都行吧。可以披露冲击性的事实,相反哪怕是小事也没关系。比如女儿和外甥的不端行为,或者是些微的轻罪吧。哪怕是小事,由于她国民女演员的身份,丑闻也是不可避免的。对于不愿在媒体上抛头露面的她来说,这无疑是最痛苦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感觉这是在迄今为止的意见中最有条理的。怎样?细川先生?”
突然被久本抛弃的细川先生皱起眉头,生硬地说道:
“我不觉得有什么条理。再说了,凶手是这种典型化的管家,在推理方面不正是最老旧的类型吗?我可不喜欢。”
“是,是啊,太普通了吧?”
美铃小姐附和道。两人使劲地点了点头,之前还在掐架,这回似乎打算结成共同战线。
“何况就算她再怎么重视女主人,弄死敲诈犯也就算了,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能当真杀害无辜护士的疯狂男人。”
细川先生更进一步说道。薮内先生则毫不慌乱地回应说:
“刚才说过他是在女主人过世后再开始疯狂的,大概在第一次杀人之后,精神上的平衡就缓缓趋近崩溃了吧。她的死令其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满脑子只有复仇的心思。而且在看样片的时候,大柳导演执导下的薮井,在平静的外表下也透露出某种疯狂,各位难道没有觉察到吗?”
数人同时点了点头,细川先生也陷入了沉默。薮内先生创作的剧本似乎无懈可击。久本先生是害怕又被人插什么不必要的话,语速飞快地说道:
“我知道了。感觉这是一个能够很好地解释清楚几个谜团的剧本。那就最终确定了细野医生、鹭沼五十铃、老者薮井这三个人有可能是凶手——”
“请,请等一下。”
久本先生以怨恨的眼神注视着刚刚发话的西田君。
“……你该不会也说自己是凶手吧?”
久本说是这么说,脸上却已露出死心的表情。
西田君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说:
“那当然了,我必须是凶手,否则就太没意思了。”
2
“我虽然不怎么看推理小说,不过大体上也知道,最不像凶手的人才是凶手,没错吧?那就必须是我了,因为正常情况下我是绝不会犯罪的 。”
因为最不可能犯罪所以才是自己,虽说逻辑相当荒唐,但从拍电视剧的角度来说无疑是正确的意见。而且他既然如此自信满满地发言,或许是想出了什么诡计吧。
久本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确实,凶手肯定是出人意料比较好。但从尖叫声到辰巳飞奔出房间这十秒左右的时间里,从林护士的房间出来,把门锁上,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怎么看都不可能办到吧?更何况贵雄并没有钥匙,而且和细野医生不同,他也没有机会让尸体握住钥匙,那么钥匙到底该怎么办呢?”
西田君露出了微笑,似乎在表扬对方听得很用心。
“当然要用诡计了。我认为这并不是那种扔套索塞钥匙之类的无聊诡计。我想到的应该是小说里从没出现过的厉害的密室诡计哦。”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所以我也没办法不期待。
“全新的密室诡计?可不管是多么厉害的诡计,要是和前半部分缺乏一致性的话也会很难办啊。”
细川先生一脸怀疑地插嘴道。
“我不懂什么一致性,但我有线索——你看,在我的房间里有派对用的小道具,打气球的俄罗斯轮盘赌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在辰巳造访贵雄房间的场景里,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总觉得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贵雄是因为伯母病情恶化才被叫进宅邸的,可他却带来了塑料玩具和一堆没用的玩意,因此被表姐五十铃当作小孩子看待。
“我要使用气球。”
西田君用“都懂了吗”的视线环顾着我们。
气球杀人?这种诡计似乎在哪见过。不过就这次的情况来讲,我完全不知道到底该在什么地方使用这样的诡计。怎么也不可能用气球把人推下楼,就连锁门应该都办不到。
“鹭沼邸的门锁是带钥匙孔的老式锁吧?贵雄从那里把气球塞进去,只露出吹气口,接着让气球在屋内膨胀起来。”
“哦……然后呢?”
久本先生似乎很佩服地催他继续,西田君快活地说道:
“事先用荧光颜料在气球上画上恶魔之类的脸,把气球吹胀后,再敲门叫醒林护士。她一边揉眼睛一边朝门看去,黑暗中居然浮现出一张恐怖的脸。陷入恐慌的她一声惨叫,想要从窗户里逃出去,结果不幸摔死。怎样,这诡计挺厉害的吧?”
在场的人沉默不语,无以作答。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表情——困惑。
西田君笑得有些僵硬,语速飞快地继续道:
“你们看,这个方法的优点是,只要用针戳一下膨起的气球,气球就会爆裂,立即就能从钥匙孔里抽出来。等林护士摔下去后,贵雄只需要把气球拽回去,跑回自己房间前面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也用不了太多时间,赶在辰巳跑出来之前应该来得及。”
“……啊,稍微确认一下,你不会是这个意思吧——林护士看到一个画着恐怖脸孔的气球,吓得从楼上摔了下去。难不成就这?”
西田君带着受伤的表情纠正道:
“不只是一张恐怖的脸孔,荧光颜料才是重点。”
“哦,哦哦,这样啊。荧光颜料画出的恐怖脸孔,对吗?……看到荧光颜料画出的恐怖脸孔,吓得从楼上掉了下来,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
最先发笑的是细川先生。
“这可太厉害了,棒极了,呵呵呵呵……我以为卡尔的密室诡计也有着类似荒谬的地方,可你这比他还牛啊。黑暗中浮现出的荧光恶魔?如果这是真相那就厉害了,一定能拍成一部杰出的搞笑剧吧。”
听了这话,众人都窃笑起来,西田君撇着嘴说道:
“别笑了!我是认真的!”
“哪怕不让我笑,可一想到这个……啊哈哈……我也忍不了啊。气,气球……啊哈哈…..从钥匙孔里膨胀起来,恶魔的脸就漂浮在半空了对吧?想到这个,我能不笑吗——”
久本先生抱着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向西田君问道:
“——西田君,按你的说法,贵雄就是想作弄她一下,想要吓她一跳,是这样吗?”
“不是的,这是把她摔下楼的可能性考虑进去而拟定的计划。当然了,要是进展不顺,再把这当作恶作剧就行了。实际写好的剧本中,贵雄在被指出是凶手后,就会主张这是恶作剧,大家也都相信了他。最后的最后,再出现贵雄冷笑的场景,告诉观众这实际上是有预谋的犯罪。”
与其说这是一部侦探电影,倒不是说是一部enfant terrible,即“恐怖的小孩”主题的电影吧。反过来讲,如果真是这样的电影,或许西田君所设想的那种偶然性诡计也有用武之地,但我并不认为其适合于这部“侦探电影”。
“……嘛,姑且不说那个密室诡计,动机方面有没有考虑过呢?”
面对久本先生的提问,西田君耸耸肩回答说:
“因为讨厌吧。她是个惹人嫌的女人嘛……啊,对不起,我说的不是森女士——”
“知道了,你继续吧。”
森女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多谢,当然不只是这样。原本贵雄肯定是那种善恶不分的人,怎么说呢……不是道德观——”
“伦理观?”
细川先生帮了他一把,西田君边指着他边点着头说:
“对对!贵雄是个缺乏伦理观的孩子,他那对周围人漠不关心的态度,总感觉有点反常吧?还有近距离看到伯母的死,应该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影响。”
这岂不更enfant terrible了吗?我在心里嘀咕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保持一致性了。
久本先生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再度开口道:
“我明白了,总之所有可能性都是存在的。细野医生,五十铃,薮井,还有贵雄——虽说每一个都有些疑难之处,但无论是谁干的,似乎都能成立。反过来讲,我们既没确定凶手是谁,也可以说无论是谁都没多大影响——”
“等一下,你说这就是全部的可能性了吗?”
打断久本话头的并非冷静而透彻的林护士——而是森美树女士。
“——嗯,有何见教?”
久本有些焦躁地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还没有人提到最重要的可能性啊!”
“最重要的可能性……那是什么?”
“这是最重要,也是最有可能的——林护士是自杀的,这不是自然而然的想法吗?毕竟房间是密室嘛。”
众人哑口无言,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细川先生开口道:
“不,如果是现实中的事情,那倒也罢了,可这是娱乐电影吧?大家是来看杀人故事的。因为密室的缘故,看起来像自杀,其实是谋杀,不都是来欣赏这样的故事的吗?无论可能性有多大,都没法接受自杀的说法啊。”
美铃小姐,薮内先生,以及大多数剧组人员都使劲地点了点头。
“这我当然知道了。要是没有任何谋杀,实际上都是自杀,那就说不过去了。但这里不止一桩案子,一个是失踪,还有一个是看起来像是自杀的死亡,如果这都是林护士做的,这不就够了吗?”
细川先生不自在地挪了挪腰。
“谋杀?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她为什么要自杀?”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自由撰稿人所追踪的那个人是林护士的前男友——这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也就是所谓的婚外情,我猜进城的时候有在幽会吧。她一直在等待,相信他会离婚并和自己结婚的口头许诺。可当对方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勃然大怒,然后就把他杀了。大概这是在城里开车兜风的时候发生的事吧。她把车和尸体藏在了附近的地方,一直在恐惧中度日。由于鹭沼润子觉察到了这个事实,这才不得不把她杀了,并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按她的说法,比起谋杀,还是婚外情之类的说法更重要。之前说她和细野有染时,她强硬地反驳说“她不是那种女人”。这难道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吗?
“那她为什么要自杀?”
对于细川先生的提问,她马不停蹄地回答道:
“当然是不堪忍受负罪感吧。还有辰巳这个人为了探究真相竟然走到这一步,这也是其中的一个理由吧。在她犯下第二次谋杀的时候,辰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当然会有被逼到绝境的感觉吧。”
“可是……穿着睡衣跳下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家的自杀吧?而且连遗书都没留下。”
“……这是一时冲动的自杀。要是你觉得没有遗书很奇怪的话,那我们可以安排在房间里找到遗书嘛。”
久本先生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好好好。你们两个现在都别在这里吵嘴了。我这边暂且把自杀的说法也当成一种可能性考虑进去吧,看来一切都要重新计议,那就等到最后再下结论,这样可以吗?”
久本环顾着我们,说了这样的话。
3
就这样,第一次“猜凶手研讨会”在缺乏决定手段的情况下散会了。每个人都被附加了这样的课题——要在明天之前决定好自己的意见。虽然明白这并非稍加讨论就能决定下来的简单问题,可这也太过混乱了。我不认为这样做就能把电影完成,心中的不安比开会之前还要强烈。
我本想揪住美奈子和她好好谈谈,可她却在我收拾折叠椅的时候一声不吭地走了。通常她会过来帮忙,可这次似乎彻底躲开了我。
正准备回家时,水野向我打招呼说:
“立原,要不要也去喝一杯?”
现在仍是傍晚,他们似乎打算几个人一起去喝酒。
“……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我漫不经心地这样答道。要是对方再三邀请,也可能会跟着去吧,但水野不再纠缠。于是我独自走向车站,坐电车回去了。
拍摄期间,我回公寓几乎都是在睡觉。像这样六点时分早早回去,不知为何家里却显得格外寒冷,事实上屋内和屋外一样寒意逼人。我立刻打开电暖器,钻进被炉披上棉袄。大家这时应该都在卡拉OK唱歌了吧?
打开电视机,切换了好多频道,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我一度关掉了电视,却又感觉开着可能会更暖和一点,于是再次将其打开了。
我越想越觉得窝火,最后决定给她打电话。
“你好,我是永末。”
美奈子接了电话。
“……我是立原。”
我首先自报家门。
有时我认为电话线其实并不是电线,而是一根塑料管。哪怕相隔万里,也有种呼吸着相同空气的感觉。此刻也是如此,令人窒息的沉默似乎透过听筒,在我的房间里流淌开来,我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和我一样压抑不已。
“……什么事。”
她以无力的声音应答道。
“我想请你说明一下。”
本该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她还是选择了装傻。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做了什么吗?我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吗?”
又是一阵无言,我再也不堪忍受着似要持续到永恒的沉默,于是继续说道:
“找导演不是我的主意,我甚至和老大说过要放弃了,可你竟然为了那件事对我发火——”
“我没生气,我干吗要生你的气?”
“你这不是在躲着我吗?”
“躲着你……我没有。”
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明显是撒谎。但我感觉追究这个也无济于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对我吐露一字。
“真的吗?你真的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立原先生没做错什么。”
感觉有什么话堵在了她的喉咙里,可我并不知晓内容。
她有些不耐烦地继续说道:
“你就是为了这个特意打电话过来的吗?——我要吃饭了,没别的事就挂了啊。”
“嗯,没事了……”
“是吗?那么……对不起。”
最后这句话,是我认识的那个美奈子说的。听起来像是换了个人,甚至让人感觉先前或许是串线了。
我很后悔打了这个电话,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好吧,首先是有关谁是凶手。
第一步,出于整理的用意,我决定在本子上罗列出有关林护士遇害的所有可能性。
(细野医生是凶手的情况:
时间上最为充裕,也是观众一开始就会怀疑的人物。
缺乏意外性,为了隐瞒用药失误而致死的情况,从剧情的角度看有点小打小闹,不过动机尚有改进的余地,演员的技术并无问题。
鹭沼五十铃是凶手的情况:
若想让她成为凶手,就必须重拍浴室的场景。但倘若真的让美铃裸着身子行凶,拍出来的画面或许会很有意思。)
写到这里萌生了些许多余的想象。虽然美铃看起来很瘦弱,但搞不好这样才能出人意表——
还是回到整理上吧。
(……演员的演技差不多够用。
老者薮井是凶手的情况:
他在时间上非常紧张,考虑到要钥匙的事,虽说可能性很大,但意外性不足。此外,目前从动机方面来看,戏剧性是最高的,演员的技术非常超高,甚至可以期待传神的表演。)
我想接着些西田君的情况,于是便写下了“西田贵弘”这个艺名,角色名为西山贵雄。
(西山贵雄是凶手的情况:
密室诡计说厉害也厉害,但其可笑程度是怎么都掩盖不过去的。虽会为极少数喜欢BAKA推理的人接受,但大多数观众都会气疯的吧。他的想法尽管不大可行,不过把气球从钥匙孔里塞进去做些什么的想法或许有发展潜力。
从演员的演技来看,眼下导演不在,可能有点困难。)
本想写到这里就结束,但最后还是觉得把所有情况都写出来。
(林护士是自杀的说法:
大张旗鼓地标榜密室,但实际上只是跳楼自杀,这样一来肯定会让人失望吧。但起初鹭沼润子的自杀实际是他杀,看似他杀的凶案其实是自杀,这样的构图本身或许很有趣味。与失踪男子有染的说法是有些牵强,但若辰巳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了调查而造访鹭沼邸的话,这或许是很自然的想法。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凶手的自我坦白,只有犯案场面的再现,所以演员的技术应该不成问题。)
自此,有关单独犯罪和自杀的说法已经全部探讨完毕。本想探究共犯的可能性,但现在一共有四个嫌疑人,两人共犯的情况有六种,三人共犯的有四种,四人共犯一种,合计是十一种情况。我只选择了最容易成为正常结局的内容,并记录如下——
(五十铃和贵雄是共犯的情况:
两人关系不错,动机也能想出很多,可以是其中的一方帮助另一方,也可以是出于共同的动机。比如,鹭沼润子留下了将全部遗产捐给某个机构的遗嘱,然后由林护士保管……等等。)
这里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可能性,要是辰巳听到的惨叫是来自五十铃的,这又会如何呢?当然了,实际上那声惨叫来自森女士,也就林护士发出的声音,只不过观众不知道罢了。
(倘若那两个人是共犯,那么先由贵雄杀害林护士,再用某种方法锁住房门,接着回到自己房间,五十铃只需要看准时机,从浴室的窗户向外发出惨叫就可以了。
五十铃和薮井是共犯的情况:
这跟她与贵雄为共犯的情况相同,“惨叫声”实际来自五十铃,且薮井更容易行凶,不过两人很难有共同的动机。)
这样看来,惨叫声是女人的声音,如果凶手是女性,画面也会更好看,所以感觉对美铃还是比较有利的。
五十铃和细野是共犯的情况,略去。
因为看起来关系不好,所以或许会有意外性,仅此而已。
五十铃、贵雄、细野、薮井四人共犯的情况:
只有辰巳这个外人不清楚状况。在电影中,辰巳也暗示了这点。无论行凶者是谁,他们一起隐瞒了鹭沼润子的自杀,如果这里存在动机的话,哪怕他们在商议之后杀了护士也不足为奇。不管怎么说,由于有全员皆凶手的名作珠玉在前,其他的类似的例子便少之又少。哪怕做得很好,可以做到让人惊讶,但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笔记,确信了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应该全在里面。可到底该用哪一个呢?哪个最有趣?最有冲击力的又是哪个?一致性又如何呢?
不可能有满足所有条件的思路。
放在电暖器上的水壶已经烧开了,我打算冲杯咖啡。为了不出被炉也能冲泡,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被炉周围。
一边喝着速溶咖啡,一边反复阅读着剧本,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样片的影像。
4
“电话打不通吗?”
细野医生转过头来,以诘问的语气反问薮井。
“是的,也许是辰巳先生所遭遇的那场山体滑坡的缘故。”
聚集在会客厅里的众人满心不安地面面相觑。而在他们不敢转过脸去的沙发上,躺着林护士的遗体,上面满是泥土,水滴从湿漉漉的发丝上滴落下来,把地毯上长长的绒毛都糟蹋了。
“我现在开车去山脚的派出所吧。”
听了薮井的话,辰巳哆嗦着摆了摆手。
“不行不行,我不说过车开不过去吗?走都走不过去吧——当然要是还有别的路下山就另当别论了。”
“别无他路。”
之前似乎没在听他们交谈的鹭沼五十铃插了句话。她还穿着洗完澡时的粉色浴袍,头上缠着毛巾,坐在远离尸体的沙发上。
“我的老天爷!这种时候居然哪都联系不上——”
细野嘟囔着说了一句。辰巳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插话道:
“不,凶手有可能就是盯上了这点。他搞不好是知道山体滑坡导致道路无法通行以后才行凶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细野惊讶地反问道。
“……要是不能及时报警,就有逃跑的机会了。哪怕逃不到山脚下,也可以爬上山。”
细野以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摇了摇头。
“……可是,大家不都在这里吗?谁也没有逃走。”
“所有人?是所有人吗?”
辰巳尖锐地反问道,细野慌忙补充说:
“啊,不,夫人当然另当别论……”
辰巳以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环视着鹭沼邸的众人。鹭沼润子的侄子贵雄似乎已受不了辰巳的视线,把头垂了下来。五十铃则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黑暗,似乎不想看向任何人。薮井则坦然地承受了辰巳探询的视线,没作出任何反应。细野的眼睛里则浮现出同情的神色,俯视着自己刚检查过的尸体。辰巳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的任何反应,左右移动着视线,缓缓地说:
“这件事会通知夫人的吧。”
“当然了,但我想尽可能以不刺激到她的形式传达给她,这也是我的职责吧。”
细野一边回答,一边使劲地点了点头。
“要是可能的话,我以为应该全员集合。”
辰巳这么一说,众人都吃惊地看向了他。
“……你的意思是,夫人也包含在内吗?好像没有那个必要啊。”
“这间房子里发生了杀人案,凶手就在其中,警察也没法立刻赶来,所以有必要尽早采取措施。”
细野对他的言语一笑置之。
“那你想做什么?我们只能像这样互相监视了吧。”
“就算是这样,鹭沼润子夫人也在嫌疑人之中吧?她既然卧病在床,那我们就去她的房间。”
辰巳言毕,预备离开客厅,可立在门口的老者薮井却纹丝不动。
“我告诉过你了。夫人不见任何人。”
辰巳砸了砸嘴,语气粗暴地说道:
“又来了!现在有人被杀了啊!这成不了借口。”
辰巳一把推开薮井准备出门,细野在背后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这事和夫人无关,该传达的我会好好传的,这就够了吧?”
辰巳回过头来,环顾着细野等人。
“……为什么要这样阻挠我和她见面?——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什么都没说,但我早就看到了。”
五十铃吓了一跳,用手捂住了嘴,细野则一脸震惊,结结巴巴地反问道:
“你,你见过她了吗?”
“不,没有——可我看见薮井先生在给她的房门上锁,从外面上锁的。从外面锁门,这不是很奇怪吗?”
“夫人很少下床,通常都是这样。”
“哦……是因为像我这样的外人吧?哪怕说过不行,我也可能擅自闯进她的房间,你就是这个想法吧?于是我就想,你这么不希望让我进她房间的理由是什么呢?”
辰巳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一样停顿了一会,但谁都没有说话。
辰巳深深地吸了口气,告发似地说道:
“或许鹭沼润子夫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你这话什么意思?这里可是她的家,你想说她不在吗?”
细野医生脸色煞白,粗声说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现在那间卧室里根本就没有鹭沼润子。”
“太胡扯了!”
五十铃立起身子,狠狠地放话道。
“我们为什么要骗你?要是真的不在,我们当然会说她不在。”
“她说的没错,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细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胡扯的?要是鹭沼润子真的在那个房间里,多少总该有点人的动静吧。这栋房子又不是新造的,哪怕传过来一点声音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在这几天基本上都卧床不起,所以动静少也没什么不对头。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她到底在不在房间里面,和这个……案子也扯不上任何关系,是吧?”
细野朝尸体看了一眼,饱含怒意地说道。
“当然有关系了。如果她真的在房间里,绝不可能听不到隔壁房间的那声惨叫吧。要是听到了,那她应该出来喊人才对。可她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我也没听到惨叫,她应该睡熟了吧。”
“那你是不是该马上把他叫醒并告知情况吗?”
细野再也按捺不住焦躁,大声喊道:
“我不是说她病重了吗?为什么你还是搞不清楚呢?反正也联系不上警察,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吧?”
辰巳微微地耸了耸肩,说道:
“哼,或许是这样吧——可我总觉得你们在隐瞒着什么。”
5
一直开着的电视机里传来了急促的声音,我蓦地从剧本上抬起头来。
是酒店失火的新闻报道,银座的一栋十多层高的酒店似乎发生了火灾,但由于扑救及时,画面上只余下几缕白色的细烟。所有客人都井然有序地撤离完毕,有几个人正在接受采访。
“室内广播嘛,多亏了这个……什么?嗯嗯,没有恐慌,大家都很冷静。”
这是一个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性。可以看到一把一次性牙刷从上衣腰间的口袋里露出头来,这究竟是非常冷静,还是极度混乱呢?
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正当我刚要垂下眼睛的时候,影像中的某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接受采访的男性背后,站着几个可能是同一家酒店的客人,其中一人似乎觉察到摄像机正对着自己,于是偷偷摸摸地拿别人当作挡箭牌溜开了。
虽然脸只看见了一瞬,但他的背影和走路方式于我而言就已足够了。
小小的脑袋虽然不至秃顶,但稀稀拉拉的蓬发之下,头皮隐约可见。
熊一样的后背,棒球手套般的大手(被甩一巴掌会很痛吧),又粗又短的腿,像大猩猩一样的走路方式,错不了,这正是那个大柳·狗娘养的·登志藏。
我将电话拽了过来,想和某人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打给谁。久本先生和其他组长都喝酒去了,大概还没回来,水野也是一样。美奈子刚才说自己要去吃饭,所以应该还在家里,可她不会合作的吧。
要打电话给那家酒店吗?不行,在刚发生火灾后给人家打电话,到底算怎么回事?
报警?随口撒个谎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吗?
“上回抢我包的男人碰巧出现在了电视上”——怎么样?会触犯法律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来,看来最好还是自己去一趟。
到银座需要花费一个小时,导演也没法马上行动。要是他把行李留在房间里,就必须待到允许返回酒店的时候,而且警察也会前来调查,不会轻易让他走的。要是被发现他用假名住宿,搞不好会怀疑他是纵火犯,一时半会不会放人。现在就只好赌一把了。我什么都没拿就冲出公寓,跳上自行车后才发现忘戴手套,但我还是决定忍着寒冷前往车站。
五分钟后,当我抵达车站之时,手已经冻得连硬币都抓不住了。一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白痴导演害的,我又气不打一处来。
搭乘私铁到新宿花了约三十分钟,从那里再换乘地铁又用了二十分钟,当我赶到火灾现场的酒店时,已经过了八点。没看到消防车,但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还有一些围观群众。我战战兢兢地想要穿过酒店的入口。
“喂!你想进去吗?”
我被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警察叫住了。哪怕我看起来不像个正人君子,像这样突然来一声“喂!”我也会生气的吧。然而我却陪着笑说:
“是的,有个认识的人住在里面,我很担心他。”
我流利地回答道。这也并非全是谎言,可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得病态说谎症。
“万幸没人受伤,不必担心。”
“嗯……不过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见他一面——不可以吗?”
于是警察不情不愿地放我进去了,大厅里有很多住客和真的担心他们的家人,我在其中寻找导演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于是我走向前台,从钱包里取出导演的照片。这是先前为了寻找导演而一直收在里面的。
“不好意思,这个人应该住在这里。”
我以为无论哪里的酒店接待员都应该是娇小纤细的,但这里不一样。对方和我差不多高,体重却似有八十公斤。
“叫什么名字?”
胖子接待员说:
“牧野雅裕……大概……”
接待员翻起了住宿名册,不一会儿就摇了摇头。
“没有叫这个的人住在这里。”
“或许他用的是假名——嗯,应该是别的名字,比如沟口健二什么的……总而言之就是这张照片里的人,他住在这里,对吧?”
接待员瞄了眼照片,然后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正当我感觉又得像上回那样编故事时,对方却很干脆地回答道:
“是的,他是住在这里,名字叫做……山中贞雄。”
这样啊,山中贞雄吗。原来如此,原来是按这条线来的,他和牧野雅裕不正是隶属于同一个制片公司的吗?不过现在并不是佩服的时候。
“他现在在哪?”
“虽然火势不大,但起火毕竟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没向想要搬离的客人收住宿费,而是介绍了其他酒店。”
对方昂首挺胸地说道,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我们这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哦,那就是说导演他……山中先生去其他酒店了吗?”
如果他去了介绍的酒店,或许还能在那里揪住他。
“是的,不过他说要自己去找,几乎和您是前后脚呢。”
这种事干嘛不早说啊!我在内心大喊道。但表面上仍微笑着表示感谢,然后冲出了酒店,刚才那个警察一脸怀疑地看着我,虽然不大想跟他说话,但也别无选择。
“那个,请问您有看到这人出去吗?”
我给他看了照片,低三下四地问道。
“嗯?怎么了?……哦哦。见过,见过。”
事情还有希望!
“他叫了出租车。”
“他往哪边去了?”
警察默默地指着京桥方向,可这几乎提供不了任何线索,于是我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
“您有听到他说要去哪里吗?”
“怎么可能听到这种事?我又不是什么八卦婆①!”
虽说我认为这词用得有些不妥,但又觉得刻意指出来显然很不明智。
“真,真是太感谢了!”
我说了句并不想说的话,然后迅速逃离了现场,只感觉浑身无力,连走到地铁站的力气都没有。虽然这并不是森田芳光的电影,但我心想若能大喊一声“混蛋”,一切就能顺利起来,那该有多好啊。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吃晚饭,感觉自己又变惨了几分。饭都没吃,花了一个小时赶到银座,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时我想起了一件好事,心情略微变好了些。
我记起了银座有一家口味很棒的可乐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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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耳年増”,指爱听闲话,道听途说的知识丰富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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