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离别
旧日记
2013年*月*日,和W
一年到头我最喜欢的时节,就是这段日子了。迎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人们的,是阳光普照与草长莺飞。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远远就看到了他坐在草坪上阳光晒得到的地方,静静吃晚餐三明治的身影。第一秒钟冒出的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第二秒钟,大概是真的害怕了,我不敢再看此情此景;我又习惯性地逃避到自己最擅长的“平和的幻想”,而不是“动人的真实”那里去了。
我和他打了招呼,又一次搭了他的车回去。一路上我想着,自己是把他当作了多少个曾经认识又与之失散的人。下车时,我把风衣搭在胳膊上,和他说“谢了”。他朝着后视镜里的我笑,与我招手说再见。这个瞬间也是我必须躲避的。一旦直视,我会畏惧与他分别,畏惧明天,畏惧一切我控制不了的因素,而这个世界上的事与物,已经没有什么是属于我掌控的了。莫不如阖上双眼生存吧。没有美,就没有美的流逝。未曾拥有,就无所谓被剥夺的恐惧。
2014年*月*日,和J
"所谓总揽全局,"我暗暗和自己说,“就是不到最关键的时候,我不亲自出面。” 就这样,我站在他背后,看他以淡然的气度,摆平了眼前的一场小争端。
他今天穿得比哪天都像个学生:篮球社的文化衫、白中裤、黑袜子、耐克鞋。但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力重千钧。这份从容和勇敢,其实是空有主管之名的我,所无法企及的。
任务结束了。约定好了属于他的那部分工作,他便转身回了家。我忙完自己手边的事,已经是晚上11点整。思绪却总是澎湃于夜深人静时。在匆忙之中,我已经把最后的告别完成了——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是下意识这样去做的吗?但不论怎样,我已经再没有机会看到了。
His name is ***, and I lost him forever.
2014年*月*日,和Methusaleh
我爱读的某部小说曾描写过一颗巨树,主人公以《旧约》中最年长的人给它命名,叫它Methusaleh。我于是也把长在我家窗户旁的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树,叫做Methusaleh。
清晨,天还没亮,我觉得应该去看看它。临锁门时,几天前写的便笺掉在了地上,上面写着:
Pray, Methusaleh, be alive when I get back.
我又动身往坝的方向走,时隔半年,再次见到那里的码头、长椅和湖水。旭日未升,坝上灯光闪烁。我登上自己最喜欢的制高点,一个由栏杆圈出来的小高台。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只会和最信任的人并肩站在这。
回到家,我蹲在Methusaleh跟前,同它说了几句话。很快,约的车就把我接上了,然后又接了住在市中心M**酒店的三位顺路客。其中一位男性说话的腔调绝了,他发出的“concierge”一词的音调,该被收录进某座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宝库。
几个小时之后,飞机抵达了***机场。广播中“争创一流机场”的决心,和外面夜市一般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再一次登机很快。可能是天未亮就开始了一天的缘故,这次没等到起飞,我便睡着了。下午4点多,飞机平稳落地。早上还陪伴在Methusaleh身边的我,傍晚6点半时,已经回到中国的家中了。
2015年*月*日,和R
我站在那里,怒气越来越重。当一个人迟到20分钟,足以从租住的地方,坐到我们约见面的公园,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的。
我和他草草走过结冰的湖面。远眺湖心岛,我想起有那么个地方,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不知如何去第二趟。
当他在两辆地铁车厢的连接处蹲下,说着有的没的话;当他回首向我简略挥手,列车进入隧道,我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吞噬一切的黑。
Das ist der lezte mal. 急速淡出的背景中,他一定在踽踽地走着,手上捧着我给的一颗心。
2016年*月*日,和D
“阳台落雨了吗?”他问。我说:“没有雨。”
“那我送你回去吧,路上陪我加个油好吗?”
油口在左,我坐在副驾。左侧后视镜中,是他在加油机旁奔忙。右侧后视镜中,能看见坐着的我自己。圆形的叠加反光片中,吉普车棱角分明的车身,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我看到了所有这一切,那一刻便不再纠结。
我既活在这个瞬间,也有某一部分的我,在此刻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夏天再见了!”我说。“噢对呀,你要走了呢!”他答。
我没再多说什么。我想,人生的每一时一刻,如果都能像那个瞬间一样,清清醒醒、踏踏实实地度过,该多好。
勇敢地面对生活,勿逃避;不畏艰苦,别怕孤独。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持续地从外界环境和自身经历中获益,从中实现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