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电话
我接通了电话,电话的那头是母亲沙哑的声音。
“我还好” 我试图从穿梭巴士狭窄的走道踱步下车,摘下口罩,贪婪地呼吸着芝加哥湿冷的空气。
“还没回家?”母亲迟疑了一会儿,语气便急促了起来,“这么晚还不回家,太危险了。”
我感到一阵焦躁,便挂断了电话。
“回家再说。”我打下了四个字,点击发送。
我的公寓在Regents Park的顶楼。白天,阳光透着三扇巨大的落地窗将影子拖进客厅分割开来。打开窗户便能听到Lake Shore公路上轰鸣的发动机声,海浪声和风声揉杂成的共鸣箱。傍晚,漆黑的浪便将海岸线的灯光卷进朦胧的海潮声中。裘雨离开芝加哥前的那个春天便是在这所房间里写下了逃离海德公园。
我用钥匙打开公寓门,点开了客厅的吊灯。昏暗的灯光中我打开手机,是母亲的三条未接来电。
来芝加哥的两个月,母亲每隔几天便时不时地打来几通电话。其实能聊得话题不过那么几个,我们像密宗仪式般的互相叩问着你过得好吗我过得很好。母亲似乎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变了,你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儿子了。”
我一时语塞。沉默半晌,便以我明天还要早起为理由逃离了。有那么几次,我开始恐惧接电话,我害怕母亲在某个夜晚突然打来电话,开始急促地提及那几个她在外祖父葬礼上质问我的那几个问题。
一天,我的母亲激动地说以后等我赚到了钱便在我家附近再买一栋房子以后还帮我带孙子。在听完她对我人生巨细靡遗的规划后,我细细回想,似乎从小到大她便开始给我勾勒这种等我以后有出息了在我住的地方旁边买一栋房子的narrative。小时候我对于母亲这番灿烂的美好构想予以她无比期待的积极的回复。如今我只能轻声哦了几次,便不再说什么。
再次接到电话是父亲的声音,他无奈地说道,你母亲把牙齿磕坏了。“过年的时候她硬要啃猪脚,五十多岁的人了哪啃得动那么硬的东西,她偏不听,这不磕坏了。”我看着手机对面的母亲,鬓角的几缕白发虚掩着她空洞的门牙。她尴尬地闭上了嘴,过了许久才用手遮住嘴用露着风的语气跟我说话,“莫要紧的,你好好学习就好,不用管我。”
“注意安全。”她没再说什么。
有那么几次,母亲在电话那头望着我,她端详着电话这头的我,细细说道,“你的眼睛像我,眉毛像我,可惜鼻子随了你爸,”她停顿了许久,“我觉得我这一生最伟大的事情便是生育了你和你妹妹。” 我一时语塞。
外祖父去世的那天,母亲在电话那头哭诉着,“我没有爸爸了。” 她两片发青的嘴唇一张一合,喉咙不时发出一阵哽咽。那是我记忆中母亲最脆弱的一次。
有那么几次,母亲似乎不大愿意接我的电话。是父亲接的。“你还没想通吗?”父亲低沉地问我,“你知道我们是无法接受这件事的。”我感觉电话那头有两道灼热的光线审问着我。父亲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小时候是最听话的。” 这几句话像烙铁一般灼烧着我,我意识到我爸妈对我的不满源自于他们至今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那会儿,每次跟外人提及我只会聊我初中的时候自觉背单词或是我高一的时候要自学cs的那几件破事,每次听到我爸妈机械性地重复这件事都由里及外地感到逼仄,似乎重复我初中乖乖仔的形象给予了他们一个始终掌控着我的符号象征,以至于我爸妈面对现在的我只能无奈地自责说后悔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送出国,而我只能茫然地说可这就是完整的我,在你们面前的完整的我。
“今天是你外公忌日,你该给你母亲打个电话。”父亲说道。
“还有什么吗”
“注意安全。”他挂断了电话。
我望向窗外,那虚弱的灯光在这一刻仿若火焰将我吞噬,灼烧着我的肌肤,将我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暴露在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