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形罩*摘录(共鸣瞬间)
- 酒吧里光线昏暗,除了多琳之外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分明。多琳的白发白裙白得耀眼,整个人焕发出银白色的光泽。现在想来那一定是酒吧屋顶上的霓虹灯的反光。我觉得自己慢慢融入暗影中,就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底片。
- 沉寂令我情绪低落。这不是万籁俱寂的那种沉寂。是我自己的沉寂。我知道得很清楚,车辆在发出声音,车里的人、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里的人都在发出声音,河流也在发出声音,但我什么也听不见。这座城市就这么悬挂在我的窗口,平展展的,像一张海报,闪闪烁烁,光怪陆离。想想它给我带来的种种好处,有没有它几乎毫无分别。
- 我一直打算拿上一大笔奖学金去上研究生院,或者拿上一笔资助到欧洲各地去学习,然后我想一边做教授一边写诗,或者一边写诗一边当个什么编辑。一般说来这些计划我都可以脱口而出。“我真不知道。”我听见自己说。听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我大为震惊,因为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那话听起来是实话,我看出来了,就好像有一个人老在你家门口晃来晃去,晃了几年以后,突然走到你跟前自我介绍说是你生父,而且他看起来真和你相貌酷似,于是你看出他真是你生父,而那个你从小叫到大的父亲其实是个冒牌货。
- 我唯一擅长的是赢奖学金和奖品,这个时代快要结束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匹赛马,困在一个没有赛马跑道的世界上;或者像一名学院冠军队的橄榄球运动员,突然得西装革履地到华尔街去上班,家里壁炉台上一只小巧玲珑的金质奖杯是他往昔荣耀的缩影,奖杯上刻着日期,就像墓碑上的日期一样。
- 我想,要是我有一张轮廓清晰、五官匀称的面孔,或者对政治有精辟的见解,或者是个著名作家,也许康斯坦丁会觉得我挺有意思,愿意跟我上床了。然后我又担心,一旦他喜欢上我,他会不会变得庸俗不堪;一旦他爱上我了,我是不是会挑出他一个又一个的毛病,就像我挑巴迪·威拉德和在他以前的男孩子的毛病那样。同样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地发生:远远地,我发现一个毫无瑕疵的男人,可是一旦他靠得近些,我立刻就发现他根本不合我的理想。这就是我永远不想结婚的理由之一。我最腻味的就是永恒的安全感,或者当个射箭的出发点。我想要变化,想要兴奋,想我自己往四面八方射出箭去,就像七月四日独立日的火箭射出的五彩缤纷的礼花。
- 天顶上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无动于衷。我真想将自己放在上面磨砺,直到自己变成圣人一般,像刀刃一样锋利而完美。“我要起来,”我说,“我要再来一次。”“不行,你去不了了。”巴迪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满足的神情。“不行,你去不了了,”他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重复道,“你腿摔断啦。要上好几个月石膏呢。”
- 一个又一个计划在我脑子里蹦蹦跳跳,就像一群疯疯癫癫的兔子。我看见我一生的岁月好似竖在路边的电话线杆,电线将它们串联在一起。我数一、二、三……直数到第十九根电话线杆子,然后电话线便悬吊在空中,虽然我尽力往远处瞧,第十九根电线杆之外却一根杆子也看不到。
- 但是,正当我要动手时,手腕上的皮肤看起来煞白煞白、柔弱无助,我怎么都下不了手。我想切断的东西似乎并不在那皮肤里,也不在那根在我大拇指下扑扑跳动的纤细的蓝色血管里,而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埋得更深、更秘密的什么地方,实在是难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