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part1
我从来没有希望在互联网上获得任何共情,我今天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只是害怕自己有一天忘记,忘记自己的痛苦,像永远不会悲伤的白痴一样走在街上。接受了近四年的药物和心理治疗,此时的情绪已经不能再让我狂怒,他们正像水一样的流淌,蜿蜒在我身体的每一处,像蛇一样冰冷,但他们又带来了我第一次为她唱情歌时的热情。我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所以赶快把他们记录下来,让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的自己看看,无论那时是微笑还是含着冰冷的泪水。
我的酒量还真是随着心情而变幻啊,悲伤能增加酒量,快乐也能增加酒量,当我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段爱情之后,我终于把自己灌醉了。我躺在操场的边缘,耳朵紧贴着大地,我听见了地面微微的震动,是春天的鼾声吗?回忆从土地里伸出了它的枝蔓,把我捆住,让我沉睡,再把我慢慢地拖入地下来到另一个世界。
一六年乌鲁木齐的初春是干燥的,就像往年一样。远处的博格达峰默默俯瞰这座寂寞的城市,寒冷的春风让人们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大衣,步子也迈地紧了些。但是城市里的少年们呢,他们早已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穿着单裤,在操场边呐喊着,三年一次的班级篮球赛终于开始了,我的记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我的孤独,我的恐惧也从这一刻开始了。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下午,夕阳给红色的塑胶跑道镀了一层金。平日里我会像每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坐在角落里,用自己忽闪忽闪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运动的女生。可今天我发了疯一般的在赛场边呐喊:“加油!二班必胜!”我的动作夸张,表情狰狞,在集体的狂热中我总是能找到自己,我存在,我活着,我还在呼吸!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失去自我的一种表现。当我在其中陶醉的时候,一只大手把我拉出了队伍,我回头看原来是父亲。父亲很高大,他的力量也很大,我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你妈要和我离婚!”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父母的关系一直不好,这我是知道的。“离婚”我也听他们说了无数次。我并不害怕。直到那天父亲把我带到了操场边缘的看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她在那边像一只动物一样嘶吼,从那以后我的生活里便没有了母亲。
那天下午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春末的夕阳照在我身上,我总能发出阵阵寒意。我无法忘记坐在石看台上的父亲,他是那么疲惫,那么狼狈。
放学回到家之后我发现所有有关母亲的东西都消失了,家里像是进了贼,乱糟糟的。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痛哭,我把最后一滴眼泪也哭干了,剩下的只有无助的喊叫,仿佛有一部分的东西从我的身体了抽离了,直到我追过无数的女孩失败之后我才知道这种东西叫“爱”——来自母亲的。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父亲出现了,他在房间门口看着我,他是手足无措,瞪大了双眼说着蠢话:“那我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和你妈复婚?我该怎么办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的无助,像个孩子一样,他坐在我的对面抱着脑袋。
之后我们就搬家了,搬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高层里面,地板吱吱作响,厨房里有无数的蟑螂和怎么也擦不去的油污。为什么我们要搬家呢?最近我才知道是因为穷,只是因为穷,这是唯一的答案,也是所有的答案。父亲几乎所有的存款都给了母亲,只剩下一套房子。
我的父亲不会做饭,他的手很笨,我们俩的食物质量明显下降。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了,他说要在面条里多放生姜,于是他把整个一块姜都放了进去,那面汤是又辣又咸,我吃了一口就呛到鼻子了,他是一口都没有吃。
新房子里我的卧室很小,家具很破旧,冬天还漏风。初三的冬天很难熬,父亲的事业处于上升期,没有任何时间管我,我逐渐有了网瘾,开始疯狂迷恋班里的女孩,甚至变成了班里的小丑——哗众取宠,因为我明白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人关注我了。这个房子对我来说就像宿舍一样,每天我和父亲几乎没有对话。晚上放学后我就到老师家里写作业,刷题,十一点半才回家,回家之后就开始听歌,有时还会出去跑步,但不会和父亲说话,因为他要不是出去喝酒了,就是已经睡下了。孤独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初中的时候我有五个玩的很好的朋友,他们如今在北大、人大、南开、川大、还有一个在美国藤校。为此我很长时间都在焦虑中,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我交朋友,我有哪里配得上他们?每次和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低别人一等,我在KTV里跑调,只能为他们点歌,其中一个(至今我依然认为他是一个沙比)甚至在KTV里当中嘲弄过我,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我更不知道友谊是何物。我只是把自己放到他们之间,让自己不是特别孤单,我现在偶尔会想,对于友谊的怀疑,对情感的不信任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呢?
那年冬天很冷,我有一双臭鞋,穿了快三年了,一直没有换,原因一是爸爸不会网购,我也不会,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穷。那双鞋我记得很清楚是黑色的,我已经穿开胶。当时我正处于青春期,身上有狐臭,而且很爱出汗,尤其是脚汗,所以我的脚巨丑无比,再加上这双臭鞋——也是我唯一一双能穿出去的鞋——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有一天早晨,八点要求到校,可是我四十二才起的床,我记得很清楚。我简直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穿好衣服什么都不顾的往前冲,当然,我只能穿那双臭鞋。当我出门的时候父亲还在里面的卧室鼾声如雷。昨夜下了很大的雪,末过脚踝。我在大雪中艰难的前行着,雪水化进了我的鞋子里,我的双脚只感受到了冰冷。我能感受到白雪顺着开胶的地方灌进我的脚底。我急了一身汗。
终于到了教室里,我的浑身散发着臭味,特别是我的那双脚。那天因为教学楼布置为考场,我们在实验楼里补课,教室很大。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味道散发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里,我自己也知道,那天我几乎是含着眼泪过完的,因为几乎每一个同学都到我的身边来闻,之后就会捂着鼻子大笑:“XXX,你也太臭了!”是的几乎每一个人,包括我那几个所谓的好朋友,特别是其中的一个女生,她的表情我现在也无法忘记。但我有一个很好的同桌,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是那种活在小说里的人物,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留着长长的马尾辫,声音很温柔,而且学习很认真,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那天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照常和我交流,没有说过一句指责我的话,我知道她在默默忍受着,至今我还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她说一句:“谢谢!”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父母离婚之后我的行为就开始有一些异常,我的言语变得夸张,动作变得更多,而且脏话的使用频率大大增加。知道后来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双向情感障碍的表现。我在班里把薄荷糖磨成粉末,用一块钱的纸币卷成卷,然后用鼻子吸进去。去主动搭讪各种女生证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想想都觉的无知可笑。那时候别人都在埋头刷题,在课下报各种课外班,但是我的父亲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我也在摆烂,回家就在打王者周末上课都只是象征一下,每天都浑浑噩噩。
那阵我可能有暴食症,我的体重增加飞速,我每顿饭都要把自己吃撑,吃到快吐出来才满足,当时我的体重远远高出了同龄人。记得有一次在健康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算BMI,当我的结论是“肥胖”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男生拿起了我的演算纸:“哈哈哈哈,我以为你最多是个超重,但没想到是肥胖!”他的笑声很大,非常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前后桌的女生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每笑一次我的自尊心就受到一次重击。
有一天上英语课,我的肚子很饿,我问后排的同学有没有东西吃。在我后排坐的是我那几个“好朋友”的其中之一,他拿出了溃疡贴给了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接下,更不知道问什么还把它含在了嘴里,哪怕我知道那是溃疡贴,这个心理很诡异,是哗众取宠吗?是让他能接受我吗?我不知道。很快我被溃疡贴苦涩的味道弄得面目扭曲。他在后排和他的同桌开始憋笑,甚至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跟着挤出一个笑容。
我在初中是班长,管纪律是常事。但是我的班主任总是迁怒于我,记得有一次午自习班里很乱,初中部的领导路过,批评了我的班主任,那天我因为在外头吃饭耽误了一点时间,踩着点到校,没有迟到,但是没有管纪律,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把刚进班级的我一顿痛骂,并且让我到最后一排面壁思过。我只不过晚到了一会儿,却要承受自尊心上的打击。
新疆有一个政策叫内高班,就是送学生去内地的知名高中读书。我本来想去参加内高班的选拔考试,因为内高班的学生考重点大学有很多的优惠,但是那天我去办公室问班主任关于这件事的时候,她却和别的老师联合起来一起吓唬我,告诉我参加完内高班考试的学生中考都发挥失常,我被吓到了,就放弃了考内高班的打算,其实按照我当时的成绩我可以很轻松的考上内高班。中考后才知道,我的中考成绩会作为班主任业绩的测评,而参加了内高班考试,被录取后就不用参加中考了,相当于她的业绩受了损失。中考失利后,她恶狠狠地批评了我,我才从中听出来了原因。
在初三的下学期,我躁狂的症状越来越频繁,看起来像是多动症,成绩也直线下滑,一次家长会上,班主任把我爸爸留了下来。那天父亲回家我记得很清楚,他一句话没说,让我跟着他去车上拿东西,气氛压抑到让我说不出话,他眉头紧锁,喘着粗气,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我压抑到快哭出来了。回到家之后他开始了吼叫,是吼叫,我没有夸张,他用手指狠狠地戳着我的脑袋,他告诉我我要把自己废了,说我的骨头太轻,不是一个男人。我很委屈,因为别人的家长这个时候都在无时无刻关心自己的孩子的学习、起居、饮食,而这时父亲这个星期第一次有时间和我说话。
寒假过后我就开始在爷爷奶奶家住,因为父亲太忙了。这个时候我开始了熬夜,我每天会看电影到很晚,会听歌到很晚,会写很多很多的文章,随之而来的是脱发,我的发际线越来越靠后,这是因为我的肥胖、熬夜和压抑。因为我每天在班级里只能感受到孤立与恐惧,同学会嘲笑我的狐臭,会嘲笑我的肥胖,我的一任同桌甚至给我起的外号叫“臭臭”。每天上学我有的只是压抑和恐惧,但是我会用搞笑,疯癫来与这些做对抗,我会和别人一起来嘲笑自己,甚至比他们笑得更大声。晚上补习到深夜回家后,迎接我的只有冰冷的床和熟睡的父亲。渐渐地,我的心理扭曲了。
这段时间我只能用电影和音乐来逃避。我记得宋冬野刚被放出来,写的第一首歌叫《空港曲》,那是一个下午,奶奶家的窗户对着夕阳,阳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我感受到一种力量,多年后我在三岛的书里才知道这是一种透明的力量,连接着我们的意志与身体。写到这里我甚至直接回到了那个时刻,当我听到“可春色啊不过宛如江南啊”,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在等我,它远没有乌鲁木齐这么寒冷,它是温暖的,有春天的,一定是有春天的。好久之后我才直到那里叫南方。
那位上藤校的朋友有一天把耳机塞给了我,我听了一首不是那么好听的歌。这首歌叫《西湖》,不久这首歌就成为了我听过最多的歌了。我开始向往着南方,我渐渐开始听痛仰、刺猬、新裤子、达达……那是一个摇滚还没有商业化烂大街的时间,直到上高中的时候《乐队的夏天》才播出。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向往参加草莓音乐节。每个下雨的天气里我都会开始听达达的《南方》:“我住在北方,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让我想起了南方……”跟随着这些歌,我去了杭州,我来到了武汉,还有南京——因为李先生,不过这都是高中之后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的痛苦会在高中结束,没想到我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初中的只是划伤,高中给我带来的是一种无比的撕裂感,让我在每个失眠的夜晚难过到呕吐。不过今天的回忆就先到这里吧,我不想陷得太深,很感谢心理治疗能让我很平静的回忆这些,让我有面对自己情绪的能力,今年来我明显感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慢慢开始体察到了人间的幸福,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让我慢慢回忆。今天先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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