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陨石之心——新五代史晋本纪/石敬瑭

一如生命和热来自心脏，一切运动都来自统治者或推动者。

历史如同天体，其运动不过是一首带有不谐和调音的永恒复调乐曲。犹如某种切分或终止式，通过朝代区分乐谱的音区，在区域内表现出无限的时间形式。

最为卓越的君王，因朝代的建立，自然掌握了区域时间内的无限，而如博尔赫斯所言，最伟大的王还试图占领空间上的无限。秦始皇修筑长城，焚书坑儒，一面是将空间分隔，一面是将思想重制。换言之，一个独属于此块土地的民族将被建立，从而诞生新的空间与时间。这是被重新塑造的绵延。

既然主题明确，透过《新五代史晋本纪》我将会讨论一个历史上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做石敬瑭，这个人久经沙场，杀敌无数，是合格的将军，也是忠实的权臣，在乱世之中有过成功有过失败，却从未显露过帝王之姿。而在生命的晚年，他却忽而燃烧，以割让幽州做为代价，援引契丹杀入中原，一举建立了后晋。成为君王的石敬瑭并未松懈，他从一而终矜矜业业，时间不长不短，几年后便积郁而亡。可猜想，他终究只是一个想安度晚年的老人。

在河东的城池之中，石敬瑭本以为自己能够就此安心入土，但此时北方的王对混乱的中原蠢蠢欲动，身边的臣无不想要更高的荣誉，后方刚才更换皇帝的后唐，也对石敬瑭的处境表示怀疑，想要彻底折断他有可能会威胁到朝廷的羽翼。

怎么办？石敬瑭既需要羽翼保全自身，同时还需要给群臣做事业上的交代。在此期间还要不停的接受来自北方的压力。

石敬瑭此生，总是由此处去往彼处，他以为自己的坟墓终于找到，河东是个太适合与生者世界告别的地方。他想要结束奔波，拥有安定，命运却为他设下死局，察看自身的处境，才发现不知不觉，河东已处在五代这混乱星盘最危险的轨道之上。

臣子，契丹，后唐。他要么生，要么死。而生的的手段似乎也只剩下一线，他退无可退。只能以流星划破夜空之姿，全力一击以完成他最后的使命。他是为了生存，他也为了洁白的死亡。

用幽云十六州作为代价，借力契丹，攻入中原，建立后晋。至此，臣子无话可说，契丹也暂时满意，来自后唐的威胁也不复存在。石敬瑭完成了他最后的燃烧，以短暂的光亮照亮了黑暗五代的那小片夜空。耶律德光，刘知远等人都曾对着这颗流星许愿得到什么，石敬瑭以自我的破碎作为代价，完成大多数人的期许，可对于他自身而言，成为帝王，得到的也是无尽的忙碌，时间不过是转眼成空。

他像是颗破碎的陨石，失去了所有温度极速冷却。光亮以后，生命的休止音符，被名为历史的神之手，狠狠按下。

这是我眼中的石敬瑭，他的一生被我简单的讲述，为的其实是要述说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是乱世之中的另一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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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后，有位喜欢玩航模的中学书记，名叫朱敬瑭。他的飞行技巧十分高超，数次代表本市参与省级航模飞行比赛，屡屡获奖，全是二三名。因为在本市早已全无对手，自然名号响亮，成为公认的校园「最会飞书记」。

2004年，他参加那最后一场比赛。前面几轮朱敬瑭发挥强势，较为轻松的闯入决赛。与之对决的外省飞行员在决赛之中的发挥完美，空中的航模机体时不时的变化出如同罗丹雕塑般的微妙曲线，无懈可击，实在是无懈可击。那天上天下，人与飞机，已然是无法打败的艺术行动共同体。

朱敬瑭看着天空微微的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从容的败了。心想着老朱当书记这么多年，眼看这几年凭着航模飞机的手艺将要有所突破，却遇到了这样一位如此耀眼的后辈横空出世，实在是令人惋惜。

老朱今年四十岁，这几乎是他最后的升迁时机，失败了，就是一辈子的书记。丈母娘从此看到他会摇头，儿女的房子也变得虚无缥缈，黑色的别克也许要再开二十年，老婆天天为他煲的小母鸡猪肚汤也都付之东流。就差一步啊敬瑭，就差一步。

脑海里思绪重重，可眼前的这个外省年轻书记，却飞的那么潇洒，那么轻松。他还那么年轻，帅，拥有那么多种未来，他甚至还没有结过婚，遥想当年朱敬瑭牵着如今朱夫人的手，也曾走在这样青春洋溢的校园里，老朱当时还是小朱，他对夫人说，我要你看着我，超越你所认识的所有人，朱夫人手心一暖，大庭广众之下亲了小朱，她说，就喜欢你给我画饼，连饼都不会画的男人我可瞧不上，后来他们结婚，更多的还是因为岳父岳母看中了朱敬瑭的潜力。此时此刻的航模大赛，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只此一搏，败了，便再无翻身之日。

老朱能怎么办？他只好掏出他此生的大半积蓄拜托上面对本次比赛睁只眼闭只眼，带着比赛裁判连续几日夜夜笙歌，酒店洗脚按摩。更不惜再付出更多卑鄙的代价请求年轻书记心甘情愿的输给他这个南方「最会飞书记」。

为了这场比赛，老朱把他这四十年攒下的一切都用尽了。他的脸啊，钱啊，人情啊，尊严啊，底线啊，统统都送出去了，他也只能如此，否则那些攒下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千年前的石敬瑭也是如此。若他当时就赖在河东终老，或是听从后唐调遣前往郓州，他的结局便是四十年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他的故事兴许就沦落为历史书上的一句注脚。石敬瑭因此坠落，老朱走了前人之路。他们都没有对错。

老朱赢了，虽然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年轻书记自己把模型飞机最后开进了田里，老朱当天飞的中规中矩，靠稳赢得了比赛。但在日后的报道里，老朱说自己能赢下来，完全靠的是技术上的硬实力而非运气。

据史料记载：

在航模大赛的决赛舞台上，于众目睽睽之中，朱敬瑭开始了前无古人的表演！两双手，同时控制两副遥控器，两架飞机，翩翩起舞，这是常人所无法练就的航模飞行绝技「两只蝴蝶」，也叫做「双飞」。

如果比喻年轻外省书记是在天空之中雕刻出了伟大的雕塑，那朱敬瑭则是在天空之上演出了一场文艺复兴般的史诗！

比赛结束后的十二月，朱敬瑭见了很多人，喝了很多酒，接受了很多采访，改了很多报道。他再也没有碰过航模。他当了校长。

据史料记载：

「朱敬瑭说：“我明白，当校长是一种责任而不是权力，是一份沉甸甸的担子，这个担子虽然有时甚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我必须开足马力地勇往前行。”有一次，上面的领导来检查工作，私下问学生：“你们的英语老师是谁？”学生说：“朱校长。”领导故意说：“什么？校长也要亲自上课吗？”学生回答说：“校长当然也要上课“」

那时候我还是朱敬瑭手下的学生，同他有过一次短暂直接的接触。如今回忆起那天清晨，已分不清是我遇见了一千年以前的后晋国国主，还是遇见了在几年前的南方校园校长。

朱敬瑭请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和我说起他最近总在做同一个梦：

“我遥控巨大的航模穿梭机，从地面起飞，一直驶向深空。我路过正在坍塌的白矮星，躲避彗星对撞时四散的流明，偶尔在别的星云能够看见类似地球的海洋星球，那使我怀念过去，但我已无法停留，向着深空滑行。我时刻注意着我滑行时的轨迹，愈看愈发觉，这轨迹像极了04年那场比赛时，那架年轻飞机还未跌落田里前所飞出来的轨迹，这本该是年轻人才能飞出的完美弧度，在梦里，我却以一种不自觉的姿态将其「窃取」。我不再想念我的过去，也不再思考我的现在，我在梦里，记起了一切，却把我自己所遗忘了。”

我因为违反南方校园的规矩而被朱敬瑭捕获，外面的世界一片燥热，他的办公室内些许微凉。他似乎在等我回答的他梦。

“校长，你听说过石敬瑭么？和你的名字只差上一个字，他姓石，你姓朱。他是五代后晋的国主，每次看到你，我总是想起他，尤其是在看一些有关你过去的报道以后，我更觉得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老朱摇了摇头

“孩子，有时候，人是会明知故犯的。而有时候，只凭借直觉，人便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既然你提到了他，想来他应该和我做的梦会有些关系，我愿意听你说一说关于石敬瑭的事”

接下来便是当时我的讲述

“五代时期，梁晋争霸，其引力自然带动了这片辽阔土地之上的无数飞沙走石。那时的石敬瑭是走石，最初他环绕着晋的星系，后来环绕着后唐。后唐得势扩张，石敬瑭因此获力。后唐末帝李从珂即位后，他升任河东节度使，封为赵国公，赐号’扶天启运中正功臣’。

据我所知，过去，您被称呼为「南方校园最会飞书记」。

那时的石敬瑭，作为后唐的卫星静静的蛰伏于属于自己的安静轨道，可来自北方的王实力强盛，巨大的磁场互斥，中原必不能够安定。石敬瑭意欲养老，却面对中原群臣的猜疑，以及身边臣子的反对。

那年，石敬瑭本不想再战，他已经足够年迈。可他抬头观天，斗转星移，星相已变，这片土大陆早已没有了安详的土壤，一切都在剧烈的运动着，石敬瑭无法选择，此时唯有一战，才能生存。他放任了自我的跌落，已完全俯冲的姿态冲向战场。那时的他自然无比耀眼，他燃烧了自己释放了本不拥有的光与热力。

清泰三年（936年），他起兵造反，坐困于太原，遂向契丹求援，割让幽云十六州，自称”儿皇帝“。随后，在契丹援助下，灭亡后唐，正式即位，定都汴梁，建立后晋。

一颗陨石成为了一位开国皇帝，他的结局仿佛冥冥注定，如同流星一般短暂划过，瞬间便在夜空之中消失殆尽。”

面前的老朱微微叹息，没有看我便开始了他的徐徐讲述：

“在梦里，那些满是硝烟的过去散去，我的内心无比平静。我在深空之中，发觉自我的境界已经高出人类所能企及的最高上限，天人再进一步，我尚不能知晓是什么生物。

我的心平静如水，在路过棉絮状的星云时，我才恍然大悟。不是所有陨石都要跌落，陨石的目标何尝不是星辰大海。”

这是我最后一次同老朱说话，他说完话后便决定允许我离开。他扶着额头，在我临走之际，请求我留下电话号码，他说，未来会打电话给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我还是用当时装在口袋里的钢笔写下一串数字在纸上，留在了那间微凉的办公室内。

那个午后的我半梦半醒的听完了老朱的梦，次日我便离开了他的校园，再也没有回去过。

几年后，我翻看南方校园周刊，标题大大的写着「校长，一起飞吧！校长，一起摇滚吧。」——我想这句话一定会被当做史料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