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

再过两天，距离爸爸离开就整整九年了。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它是一个闭环，不断往前叠加回忆的印记。每年这个时候，有意无意我都会想起那一夜——从南京坐火车去铜陵的那一夜。我坐过很多次火车，都远没那次漫长。我还记得那时天上悬一弯眉月，是初五的月亮。后来无数个夜晚，当我抬头看向月亮，常常会想起九年前漆黑的天空和一弯眉月。

如果我的人生会是一场电影，那么深夜的火车和月亮将会是不断在我贫乏回忆里滚动播放的镜头。

爸爸离开九年了。我大学毕业，前后换了三份工作。养了一只猫。过着不好也不坏的日子。从那时到现在，我都觉得，他没有留下太多的东西给我。

他走后，火化前，需要烧掉几件他的衣服。我在家收拾他以前的旧衣裳，那时我忽然感觉他已经离开我很久。因为我挑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希望他带上的，全是我小时候见他常穿的，但他当时爱穿什么，我通通不了解。

想到我那么不了解我的爸爸，让我更加难过了。

仔细算算，他离开家已经十八年了。

这几天除了火车、月亮常常在我脑海里播放，连带他离开家时的镜头也播放着。在我睡觉前、醒来后。妈妈哭泣的脸，我也在哭，我把妈妈给他收拾的行李搬到他面前。行李包很重，我要两只手一起才拎得起，我在哭，让他走。他沉默不语。

那年我十二岁。

爸爸从家里离开后，我渐渐有一个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的愿望。在我学习很疲惫的时候，或者很开心的时候，都会出现。虽然爸爸不在家了，但我心底一直深信他会回家。也许在他很老以后，也许在我结婚以后。我这个愿望那么普通，又那么卑微。所以我跟谁都没说过。2013年春节前，我们见面了，他带着小女儿，我们和表哥、表姐一起吃饭。与他们告别后，我在回家路上开始哭，原来他早就不是我跟姐姐专享的爸爸了。

那年我二十一岁。

十二岁到二十一岁。刚好也是一个九年。爸爸在离开家的九年后就永远离开我了。而他没有留下太多的东西给我。——我一直这么觉得。

上个周末陪姐姐带小外甥玩。早晨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她牵着他。我想起小时候爸爸骑着自行车载我去菜市场买鱼，鲢鱼很大，我们回家，挂在车把上的鱼还活蹦乱跳，我们笑了一路。

我姐还带她儿子去市图书馆办了借书证，我们一起逛市图书馆。我又想起，小学的时候，爸爸也给我跟我姐办借书证，我们总是周末去图书馆借书看。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件事呢？

小外甥的餐要另外准备。第一天我给他做了胡萝卜炒肉，第二天我做了玉米炒肉，全部按我姐的吩咐。做饭的时候我又想，还有什么适合小孩子吃的呢。想到小时候爸爸总是做炸馒头、热牛奶给我们做早餐。原来爸爸，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做爸爸的啊。

晚上，等姐姐哄小外甥睡沉后，她终于有自己的时间了。我们聊了会儿天，说到平时用的app，我们都不爱用抖音、快手，嫌浪费时间。那一刻，我有一种很强烈而喜悦的念头：如果爸爸在，肯定也不乐意用，他会嫌吵闹。一定没错。

我似乎慢慢体会到爸爸到底留下了什么给我们。

我很高兴，但无人分享。所以只好写到豆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