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不再让路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暗暗下定了决心:在路上时,除了危及安全的情况下,我不会主动给男性让路。
这一切起源于一个观察。疫情不那么头疼的时候,古城里还是稀稀落落好些人。迎面而来的走路群众中,让路的绝大多数都是女性。男性很少会侧身出让自己的路权,对对面来人的让路也习以为常。我想做其中的变量,来完成一场持久但不严谨的社会实验。
走路大摇大摆的感觉很爽。尤其是当严肃面容写满了“我不会给你让路”时,大多数人都会让我。包括男性。当然他们只会在最后两刻退让——我也不是常胜将军,很多男性的边界感会把我打败,我无法和这些人贴得这么近,很多时候只能屏住呼吸,擦身而过时再下意识地拂袖弹尘心里直念“晦气”。
说实话,多亏我们村里镇上没有地铁,才不用考虑公共交通里“manspreading”的现象。按照我的朴素思路,我要怎么与之抗衡呢?难道用我的膝盖把对方膝盖抵回去吗?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国道214里总是有骑自行车、电动车、摩托、三轮车逆行的人;古城里因为交通管制也能总能看到非机动车们歪歪斜斜插空游走拿空间换时间的做法(尤其是外卖快递等角色)。这样的试验更加刺激。当大家都在自己心爱的坐骑上时,要衡量考虑的因素就更多了:心理安全距离、当下速度、双方装备、对手面部表情冷酷程度等,性别倒是其次。我的胜率还算可以,对一个自行车选手来说。
同样的道理,当别人挡住了我的路时,我也不会说“抱歉/不好意思,借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并不会刁钻地走行人小路,这种情况只针对“不看路还挡(主要道)路的人”。后来连“借过”都不想说了。中文礼貌至极,文绉绉地“借”道,语言出卖了我们成了欠人情的人。照理来说,公共区域大家道路的使用权一视同仁,交通法规里的“路权”好像也不太能运用在行人之间。也只能老老实实听一位朋友的劝告:待人友善一些为好。
友善应有自己的尊严,或者说限度。分清友善从何而来很重要。分清友善是否加剧了性别不平等的现象更值得考虑。比如工作用语习惯。总是有太多女性异常礼貌:嗯嗯、xxx老师、您、~~~波浪号在标点符号的历史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被重用的程度,各种口字旁的拟声词也争先抢后要占领各个聊天框。虽然也得承认,这种礼貌是现代人熟练使用的一种回避机制:在工作场合,大家就老老实实当机器人,别试图从中洞穿我的真实人性,我客套请你也客套回来,不要给我增添麻烦。
我总是认为,这些被大多数女性实践的礼貌用语存在一定陷阱。跟受害者责怪无关,我不是指女性不能灵活使用语言话术让自己在各种回旋中获得更大的空间(即便空间大部分在压迫中实现);而是——作为一名常年黑脸的成熟女性——我一直鼓励女性更具有攻击性(即便并不一定意味着需要实施攻击行为)、更敏锐,因为这些“礼貌陷阱”并不是把工作/学习做好的必需品,在我看来只是加剧无休止的尊卑关系,可能让女性处境更加为难。
我现在践行(努力养成的)习惯是:对有明显地位级别差异的人(社会地位比我显著、专业能力强悍):尽量摒弃拟声词和波浪号等被认为“乖巧可人”的表达方式,不让对方因为我恰好是个女性而坐实可能存在的对弱势性别的偏见,表达尽可能干净利索;而对那些处于工作链条下游的伙伴,我则尽可能模仿对方的说法风格。不过也有一个例外,一名男性编辑实在过于熟练使用这套规则,看到我也回复“嗯嗯”之后,他再次升级了语言贬值程度,开始使用“嗯嗯嗯”。
喂,你们有考虑过无止境的语言通货膨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