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浮躁情绪的风景
查看话题 >白鹿与槐花

作为一个外省人,最早知道白鹿原是在陈忠实的《白鹿原》里,从他的描述里我想象到白鹿原应该是关中某处很平坦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小麦地,地貌和我老家类似,还有些土台,下面有些窑洞。
事实上白鹿原却是在一片凸起的塬上,和我老家那地方的塬太像了,连土的颜色也是一模一样,我只去了一次,就没什么兴趣了。那上面建了一个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商业体,叫白鹿仓,我只在大门口远远看过一次,从没进去过。
因为和我老家太像,太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所以我对白鹿原没什么兴趣。
我去得多的是长安,是南山脚下。在长安的少陵塬上,在杜陵,常常可以望见白鹿原,它很长,沿着长鸣路一路往南,右边是少陵塬,左边就是白鹿原,下面隔了一道河谷。远看白鹿原的轮廓也不好看,平直延伸的一道高地,不像南山,有起起伏伏绵延的线条,无论清晨黄昏,远望它高峻如山水画的轮廓,都叫人心向往之。
但白鹿原上广植樱桃树,樱桃又是我最爱吃的,日啖三百都不嫌多。
因为比较特殊的原因,最近几天又上起了网课,时间相对宽裕一点,有精力追求一点工作之外的生活乐趣。我们打算去郊野外摘点槐花回来,做麦饭吃。
算来今年春天想吃的“大自然的味道”都吃到了,第一茬韭菜、荠菜、苜蓿,还有春笋,就差槐花和榆钱了。榆钱这种树太土气,在城市已经很难找到了,几年来我几乎从未在这里遇到过它,不只西安,连我的老家,都很少能见到榆钱树了,我家门前最后一棵榆钱,也不知在哪一年被人砍掉了。
相比榆钱,吃槐花的想法就比较容易实现了。前些天,我一个学生家长在朋友圈发了她摘到的槐花,我想点个赞,顺带问问她摘槐花的地方在哪里,又怕她误解,想送我槐花。第二天,心有灵犀,这个学生问我问题,讲完题后,又主动说她妈妈要送些槐花给我,我不好意思要,只问了摘花的地址。
我很喜欢这个学生家长,因为我们有些爱好上的重合——都爱美食。不是大街小巷搜罗餐馆的那种爱,她喜欢做吃的,喜欢尝试各种食材,而且喜欢分享。在我看来,这是非常美好且质朴的特点。她在楼下开辟了一小片菜地,种了些易活的绿叶蔬菜,和邻居分享;她送过自己做的肉松给我,送她尝试做的糖水糯米藕给我……我们都喜欢尽可能地发现和保留食物的自然属性。每当我有想尝试而不知怎么做的菜时也会向她请教。
昨天天阴,身体抱恙,下午出门,按照她给的地址,去了趟白鹿原,四月天里,在东三环附近远望塬上,一片葱茏,山间月白浅绿的就是洋槐花了,开了满满一山,沿着上塬的路开上去,摘槐花的车停满山道旁,我们不想赶人多凑热闹,一直沿山开到了塬上。樱桃树开过了花,现在挂着小小的绿果子,再有一个月,大概就能吃了。那时候的白鹿原会比现在更热闹,满山摘樱桃的人。
陈忠实小说里的白鹿原,广种小麦,现在在白鹿原上很难看到大片的小麦地了,最多的是樱桃树。经济效益决定了人们要在大地上种植什么。
我们一直开到一个叫狄寨的地方,白鹿原上有很多以“寨”起名的村子,进入狄寨的路是一条两侧由年轻的法国桐和柳树所拱起的绿色长廊,四月浅色的嫩绿撑起了这条幽静的长廊,偶有汽车来往,小路的尽头通往一条蜿蜒的盘山坡道,而大片的槐花就长在山道的两侧。
当我们在黄昏到达那里时,山路旁停着零星的车辆,摘槐花的人们藏在山坡上密密的槐树林里,山路上到处是折断的槐树枝条和散落的已开得太过的槐花。
洋槐树枝干高拔,人站在地面上,想要徒手够到枝条,摘到槐花不容易,而山路两旁的槐树,会将它们茂盛的枝条伸出来,伸到路旁,就好像要倾着腰把自己头顶正开的月白的花端给过路的人看,这样过路人就能站在路边,不费力地摘到它的花。头一茬摘花的人,很轻易地摘到了花,走了;第二茬摘花的人,低处能够得到的花已经没了,要费一点力往更高处去摘;第三茬到这里的人,徒手已经够不到花枝了,他们动手做了一个勾树枝的工具,可以把整个枝条拉下来,摘花。拉着拉着,这些枝条被拉断了,小树枝断了,大树枝也断了,洋槐的枝条很脆,洋槐树上长满了刺……
就这样,我们在周日黄昏到达的山路上,在长满了洋槐树的山坡上,到处可见洋槐树的断肢残臂,一个苍老的大爷,大约是当地村民,来来回回走在山间,呼叫人们不要折断树枝,呼吁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一直到太阳坠落塬下,天色将暮时,山上摘花的人才渐渐散去。我们沿着一地的残骸,走在这条原本洋槐花夹道的山路上,山间空气清新浓郁,是那种吸一口都令人沉醉的黄昏之味,这种味道只有在草木极茂盛葱郁又湿润的季节里才会闻到。洋槐树下是四月新生的各种野草,它们已过了早春的花期,谢了花,现在在专心长叶子,叶子油亮嫩绿,一丛野豌豆长得茂盛芜杂,蓝紫色的花絮在绿色的山野间格外幽静美丽,我摘了几朵,带回家来,插瓶,放在桌子上。

槐花并不是我们家最喜欢的春之味,我们家人执着于春天的一道野味,是第一茬韭菜。这是母亲最拿手的一道吃食。家里的园子里种了几畦韭菜,最早时种在屋后,后来移栽到了院子里的桃树下,再后来又移栽到了苹果树下。韭菜是根生植物,只需要埋根,往后年年会长出来,割完一茬又长一茬,从早春三月一直能吃到秋天霜降。
而最好吃的,就是春天头一茬。关于头茬韭菜,苏轼和杜甫都写过,我为了赞美母亲的韭菜饼,也常常附会他俩的诗。比如杜甫的《赠卫八处士》,这首就是我最喜欢的。年年在家吃韭菜时,我都会在心里默念他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小米饭加头茬韭菜,是卫八招待杜甫的吃法,小米饭我不喜欢,韭菜是怎么个吃法,杜甫没写。在我们家,韭菜的首选吃法是韭菜饼,韭菜切碎,和新鲜的炒鸡蛋,拌馅儿,烙饼。有多好吃呢?我一顿能吃四五张。
母亲的韭菜饼是个不能复制的绝活儿。跟韭菜有关,也跟她的手艺有关。
后来母亲在新疆,在别的地方也尝试做过韭菜饼,都没有家里的好吃。我们的结论是:韭菜不行。
后来我独自在家时,也割下院子里的头茬韭菜烙过饼,但没母亲做的好吃,结论是:我的手艺不如母亲的好。
但是无论在哪里,无论有没有母亲在身边,每年春天,我都会执着于去山野间寻找春天的第一茬韭菜,拿回来烙一道韭菜饼。去年吃的第一道韭菜,是在学校后院的菜地上薅的,第二次是去穿越蓝关古道时在山上割回来的;今年吃的第一茬韭菜,是在长安洨河边的地里、在太平峪的河道边割回来的。
每一道食材都有最适合它的吃法,韭菜烙饼,苜蓿和槐花要做成麦饭。
今早因为广为人知的原因,不用去学校,多出了时间可以做饭。把昨天摘的槐花淘洗干净,掺了面粉,上锅蒸熟,揭开锅盖,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槐花的香。端上餐桌,又热了一小碟母亲过年时做的肉臊子,槐花的香拌着臊子的肉香,忍不住吃了两盘。
春天真好,吃完了叶子,我们又开始吃起了花。吃完了花,就该吃果子了。狄寨的山路上,因为槐花开得太好,槐树遭了一场洗劫,洗劫它的不是饥饿的人民,人民早已不再饥饿,解决了饥饿问题的人民需要满足一些更美好的欲望,比如吃花。
在我父亲年轻的某一段日子里,因为饥饿,不得不去吃草吃花。结论是,当人们太过饥饿或者太不饥饿时,都会去吃花。只是在这两种情况下,人们的吃相都很难看,这不应该。

因为不用去学校,这一整天里我都过得很悠闲,清晨迟起,能在枕上回忆昨晚的梦境,起床后下楼溜达一圈,去看了看我的树们,回来吃过早饭,上课。不上课的时间里我读一本《沿河行》,这书买来很久了,曾有几次想在自然之中阅读它,而又几次放下,今天在窗前的阳光中再次翻开时,深深被吸引,作者由她隐秘而杂乱的情绪开始,沿河漫行,每一个句子,每一个植物的名字都吸引我进入其中,随着翻译并不流畅的文字一起,开始在自然、河水、云层和植物之间的漫溯。吃过了槐花麦饭的午后,我背起相机,带上这本书下楼,开始了在院子里的漫步,虽然只是下楼散步,可我还是带上了相机和书本。
连天的阴雨后,我想给今天的树们和自己拍些照片。我从楼下开始漫游,先是三棵大泡桐树,大约一周前它们就开始凋谢了花,泡桐的花初开时是粉紫色的,花朵形状独特,非常美丽,花香更独特,枯萎又经雨水打湿过的泡桐花,这时会变成难看的土黄色,耷拉着垂在枝上,等着风把它们吹落,这时就该它的叶子长了,叶子越长越大,长到半个西瓜那么大时,毛茸茸的叶背铺开,撑起一大片浓荫。
我曾和一棵1986年的泡桐树一起长大,现在它被砍掉了,死了,我还茁壮地长着。
三棵泡桐树的中间,夹着一棵槐树,是国槐,不是洋槐。因为夹在三棵大泡桐中间,长不开,有些瘦弱,现在离它开花的日子还早,像它这么瘦的槐树,会不会开花还不一定。
再往前的路上长着一排大杨树,前些天它正在长花絮,它的花絮初长出来时是绿色的一串,小米粒大小的花苞缀满了,过些天小米粒炸开,开出棉花一样的白色花絮来,满天飘舞,和柳絮一起,成为四月天里最恼人的东西。以前学校的后墙边有一行这种杨树,飘落的花絮积起厚厚的一层,起风时整个空中满是白色,像大雪纷飞。
院子的最后,也是最隐秘的地方,就是我今年刚认识并爱上的皂荚树了。我认识它们,源自冬天一场大风吹落下来的皂荚,大风后的那个早晨,我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地上的皂荚,才抬头认识了那些高大的皂荚树,我捡了一大堆皂荚回去,砸烂皂荚壳,剥出籽来,种了几颗在杯子里,有一颗还发了芽。皂荚的籽非常坚硬,碰到一起的声音很好听。
春天新生的皂荚叶很美,嫩绿明亮,在有阳光的清晨从树下走过,常常仰头看着看着,心底就生出一片青绿的温柔。
今天还遇到了两棵石榴树,一棵长出了花苞,明艳的大红色,再有几天就该炸开了;一棵什么花苞也没有长。两棵树的叶子都很美。我坐在没长花苞的那棵石榴树下看了一会儿书。
还有一棵年龄不大的核桃树,结出了小小的青核桃,有小枣那么大。大约在杨树长出花絮的时候,核桃也在长花絮,它的花絮也是长长的一串,和杨树一样,但是不会炸出白色的絮状物。
牡丹开过了花,长出了像八角一样的籽荚,蔷薇开花了,四月天的蔷薇是最美的,南二环路上种了很长的一道蔷薇,颜色美丽。
玉兰的花早已经开完了,现在漂亮的是它们的叶子,这个季节它的叶子刚长成椭圆,比鸡蛋的圆还要再肥一些,嫩绿,透过一点阳光来看,正是最美的时候,叶脉丝丝可见。
腊梅树也在长着最嫩的叶子,去年干掉的腊梅果还挂在枝头,是黑色的壳。
桂花树这时候是最普通,最不显眼的,因为它既没有长叶子,也没有开花。
还有一些樱花树,和开过了花的红叶李树,它的叶子终年保持一种不明亮的褐色,在短暂的花期后便失去了美丽。
……
院子里我认识的人没有认识的树们多,我的小伙伴儿分不清楚皂荚树和国槐树,我说你看皂荚树的皮要比槐树光滑平整一些。
我总是能很快记住树的样子,却不容易了解人的特点,因为我没法光看皮就认识一个人。
从这点来说,树要简单多了。它带给我无限的宁静美好和我所渴求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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