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kee Hotel Foxtrot 20周年，说说这张传奇专辑对我的意义
诞生于芝加哥，电波承载着这个传奇，传递不可磨灭的灵魂
Yankee Hotel Foxtrot——洋基酒店狐步舞——只是从某个短波无线电传输中采样的代表YHF音标字母，没有意义，但这张充满了失去、迷茫、不安、爱与重生的专辑，似乎捕捉到了某种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共鸣。今天是这张 Wilco 乐队最具代表性的专辑 Yankee Hotel Foxtrot 发售20周年的日子。以此为契机，说说这张专辑对我的意义。
和这张专辑的相遇我已然记不清，大概就是很多年前点开听了一遍后就放着了，没有很深的印象或特别的感觉。然后时间一下就到了2019年夏天，那时我因为要坐镇项目现场，每天早晚都有1个半小时的车程在家和工作现场来回，下班时候天肯定是一片漆黑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聆听专辑的时间。
某天，我鬼使神差的又点开了这张放了好多年没听的专辑，突然，每一个音符都进入了我，那是无比美妙的一种体验。整专听下来会有种夜晚醉酒压马路胡思乱想一夜后，坐在海边看着日出迎接新生的感觉。于是在剩下的半个月现场工作时间里，我每天回家路上都伴随着 Yankee Hotel Foxtrot，越听越好听，感叹以前没听出什么内容的自己真是木头耳朵。
之后我又看了围绕这张专辑制作所拍的片子 I Am Trying to Break Your Heart ，真是特别有趣，偶然参与混音的 Jim O'Rourke 可以说是使这张专辑成功的关键，氛围和噪音元素的引入赋予了专辑独一无二的灵魂。从这张专辑开始，我会去尝试了解一点幕后的东西，并且听的音乐类型也逐渐变得不那么局限，可以说 Yankee Hotel Foxtrot 是我真正开始拥抱无限丰富的音乐世界的敲门专，所以我对它有极其私人的特殊感情。
回到专辑本身，11首曲子，51分钟长，接下来就慢慢进入这个令人沉醉的故事吧
1. I Am Trying to Break Your Heart （大推荐）
作为开场曲本身就足够动听，也一下就能把听者拉进歌曲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据说 Nonesuch 厂牌的执行官 David Bither 只听了这首歌的前30秒就对这张专辑有了很大的信心。
在第一人称讲述了主人公在经历一段不安的关系之后，感到被自己所犯的错误所击垮，一个人在大城市（应该是芝加哥，封面就用了芝加哥的标志性建筑 Marina City Towers）中感到孤独。
第一句歌词主人公就表明自己酗酒的事实（这句词相当妙），接下来他讲述了自己想进入她的脑子来挽回刚结束的一段亲密关系，他想让她意识到，她不需要隐藏被过去的关系所破碎的心，因为他也同样脆弱而且没有竖起屏障，爱对他来说不是一场比赛。但他抱的太紧结果适得其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她相识，尽管他身处灯火永不眠的芝加哥，但一想起她，仍然感到完全的孤独。这可能也暗示了美国的大城市对每个个人的异化，城市各种光芒闪烁，但人莫名其妙的孤独。从贯穿始终的几句不同的“What was I thingking...”中就能看出，整首歌中主人公都在被优柔寡断和自我怀疑所吞噬。
在7分钟长的时间里，一开始是传统的吉他和鼓点配合略忧郁的人声，中间加入钢琴和清脆的打击乐，后段人声减弱但唱腔更情绪化，加上背景的迷幻氛围感，成功营造出逐渐喝醉的感觉。而在最后出现了和整首歌的基调相反的一句话“I'm the man who loves you”，他想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发现自己做不到，所以虽然他“Trying to Break Her Heart”，但他其实不会让她心碎，这句话也和专辑后半一首曲名相呼应了。
2. Kamera
第二首歌马上氛围大转变，从第一首结尾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整首歌就是吉他主导，没有大的情绪起伏。为了诚实地看待现实世界，远离偏见和内心的谎言，他需要一个镜头来揭示真相，但这些真相却是来自于谎言之中。他一直在黑暗中前行，迷路时向自己的家人求助，对他们问的 “一切都好吗？” 答到：“不，不好。” 迷茫与不安依然持续着。
3. Radio Cure
酒精和药物对大脑产生影响，使主人公的思想变得模糊，这也可以在这张专辑中其他一些毫无逻辑的歌词中看到。歌名和歌词中都提到的 “Radio Cure”，无线电疗法，应该是在说听到让你感动的音乐时会产生被联系的感情。主人公能将自己的感情融入音乐，但却不能或不愿与她交流，不断重复的“Distance has no way of making love understandable”就是这首歌的核心了，距离让爱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困难。通过无线电波的 “治愈”，传递着失去爱的声音。主人公发现被自己寄予希望的 “Radio Cure” 没能把自己和真爱连接起来，既困惑又受伤。虽然整首歌简约阴郁，但结尾的先渐强后渐弱还是突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4. War on war
吉他声一出，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电波声和更明快的节奏，与前一首的阴郁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复唱着 “It's a war on war”，自20世纪60年代的反战运动开始，“对战争的战争”就一直延续到现在。许多人开始不把战争当作外交的工具，而是把它视为最后的手段。这场“战争”是为了抗议，而不是为了暴力。这也指代了在人际关系中需要平衡内心的愤怒和直接的争吵。
“You have to learn how to die, If you want to want to be alive”，这是对战争最好的描述了。在一个周围一切都会毫不犹豫地消灭你的环境里走一遭，想想死亡对你、你的家人、爱你的人意味着什么，你会感受到对生命的感激。所以，要想有想活下去的感觉，你就得看看死是多么容易，这应该是专辑首次出现对“重生”这一主题的暗示。
5. Jesus, etc. （大推荐）
这首是专辑里最知名的单曲，相对专辑里其他歌曲这是一首纯净清新的民谣，歌词极有诗意，而且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而附上了传奇色彩，之后会提到。
词中有第一人称的讲述者和第二人称的接受者两个角色。前半部分，唱到现代社会的快速城市化，让接收者似乎突然意识到宇宙不断扩大，无限广袤，而自己是那么渺小，找不到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被孤独感吞没。讲述者安慰道 “Each one is a setting sun”，也许有人在享受落日，但落日之后就是黑夜，其实他自己也是很矛盾的。接着视角上升到高楼里的所有人，他们都在抱怨着的生活，都被烟雾环绕着。最后一段主歌道出这首歌的主旨：“Our love is all we have”，尽管有一天太阳终会落下，但我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燃烧的太阳，真正重要的是我们给予对方的爱。这个从 “Each one is a setting sun” 到 “Everyone is a burning sun” 的转变诗意而动人。
6. Ashes of American Flags
听感冷清的一首歌，从自助取款机里取钱这么一个日常的活动开始讲述，一下子主人公冷漠的一面就跃然纸上。他怀疑现实生活如此混乱，为什么还会有诗人歌颂秩序。他对自己的生活如此失望，以至于说 “I know I would die if I could come back new”，他希望自己能重生成想要的样子。对烧毁的美国国旗敬礼，也正是暗示了“重生”这一主题，大概也可以说是对自由的热爱，但最后一切又被电台噪音所吞没。
7. Heavy Metal Drummer
听到这里，整张专辑叙事的碎片化已经明确，从上一首的冷漠又一下跳脱到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歌，主唱 Jeff Tweedy 把这首歌称为 “对逝去纯真的甜蜜渴望”。主人公怀念起了80年代的夏天听的重金属乐队现场表演，和那个爱上乐队鼓手的女孩。当时他去看重金属乐队唯一的目的就是喝醉，然后取笑他们夸张的发行和穿着。而现在回头看，他意识到，他花了这么多时间看不起的那些重金属乐队，就只是在演奏他们喜欢的音乐，玩的很开心又得到了女孩们的追捧，他们是真的活着，而主人公当时已经死去，小丑竟是他自己。
8. I’m the Man Who Loves You
曲名呼应了开场曲的最后一句歌词，前奏和中间的电吉他solo很爽。主人公在给自己爱的人写一封信，但他不确定用只能看到黑白的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写的看起来如此朴素的信，能否以他所期望的方式表达他的爱。与其写信，他更愿意走到自己的爱人眼前，通过握着她的手向她表明他爱她。主歌里在写信表达爱，副歌说要当面表达爱，这种有趣的矛盾感，正说明了成为“the man who loves you”后的那种非理性。
9. Pot Kettle Black
Pot calling kettle black是一句谚语，锅笑壶黑，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这首歌论述的是每个人心中的 “另一个人” 和人们的虚伪。“It's become so obvious, you are so oblivious to yourself”，主人公看到人们的 “另一面”，这个另一面一直在对有些人的思想和行为产生消极影响，但他们却没有察觉。这些人，不管他们生活如何，总是会有挑剔的地方，即使从理性上讲他们没必要这么做，简直像被设定成总是要自我毁灭的机器人一样了。
主人公承认自己和别人一样也有 “另一面”，所以他不会五十步笑百步，至少他避免了虚伪。他的 “另一面” 对他的影响是让他在写歌这件事上举步维艰，因为他过于自我批判，所以每写一首歌就像战斗胜利；他用一种略带悲伤的方式看待时间和生活：“Every moment's a little bit later”。
10. Poor Places （大推荐）
对我个人来说，最后两首歌可以说是这张专辑里超越公认最佳单曲“Jesus, etc.”的最大亮点了， Poor Places 简直神曲。从这里开始，虽然依然有些前面描述的冷漠、痛苦、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的影子，但随着器乐演奏的减少，人声的突出，大量背景氛围的引入和唱腔的改变，让真诚的一面开始展现，仿佛是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的前奏。
主人公仿佛听到父亲的声音讲述着他梦中水手的故事，但原本美好的故事却也变得糟糕起来。接着叙述视角突然一转：“I really want to see you tonight”，似乎主人公突然承认了自己的抑郁，他只是渴望爱。接下来主人公又说即使是你喜欢的歌手，也会酗酒，也会想依靠运气来来解决问题，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地方都有 “poor place”。同样几句歌词，一开始是第三人称，之后变成了第一人称，这个转变可以看出他对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但他最后还是没有 “going outside”，最后他还是被不安所吞没在 “poor place”。歌曲最后出现的毫无生气的女声不断重复着专辑名 “Yankee Hotel Foxtrot”，这是从某短波无线电传输中采样到的代表YHF的音标字母，它到底代表什么？我反正是没找到答案，很可能本来就没有意义，但这毫无意义的信息，也许正表达了这张专辑想说的一点：在距离、时间和媒介上，一切都会失去本来的意义，在电台中被永无止尽地播出。
从歌曲结构上说，前面近一半的时间里，背景逐渐加强的伴奏，让情感积累，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到了副歌反而有些沉了下来，2:30到3:50这段我每次听都特别沉浸有感触，动人的吉他和钢琴旋律，让怀旧而孤独的感觉慢慢上升，最后通过狂风和电台杂音的结合把身处 “poor place” 的环境揭示，并把内心的不安完全爆发出来。整首歌的发展可谓充满意外，但听感没有违和，甚至在一些人看来这首歌有着 “所有摇滚乐之巅峰的和弦进行”，可以说是不可复制的经典。
11. Reservations （大推荐）
我听过的所有专辑里最喜欢的收尾曲，整首歌都是把心掏出来的真诚，毫无保留。这首收尾曲的歌词，和前面那些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像喝醉一样毫无逻辑的歌词形成了完全的对比。前面的歌词，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但这首歌它是如此简单直接，就是字面意思。而就是它的简单使它完美，每一句话都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感动。
主人公爱上某个人，而她认为他不爱她，但事实是他不喜欢自己，主人公自卑敏感却又渴望爱，他想成为一个自由，不被人情世故左右的人，他希望得到一次重生，去真正拥有自己所爱的人。“I've got reservations about so many things but not about you”，这句歌词没有哪个词能更加真诚。这首歌的演唱部分在整首歌不到一半之前就结束了，之后的氛围部分似乎是在一夜的醉酒漫无目的的游荡之后，最后在海边静静看着日出清醒过来，获得了些微的重生，接受了明天还得继续的现实。
整张专辑跳脱而碎片化，以一种类似于随机的方式叙事，契合了主人公的酗酒状态；利用贯穿始终的电台杂音来渲染氛围，听感却绝不嘈杂；将电子元素和氛围乐引入民谣，做出的专辑成品却又不绝能说是传统的电子民谣风格；歌词虽丧但极其真挚，讲述着失去、迷茫、不安、爱与重生。节奏、旋律、音色、和声各自都很重要，但最终能制作出氛围如此独特，让人产生无比强烈共鸣的专辑，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some spirits。在专辑20周年的现在，我认为它经历了时间的考验，依然难以被超越。
最后，有个可谓神奇的巧合，这张专辑录制于2000年下半年和2001年上半年，它在 9/11 事件之前就早已完成了，但被老东家 Reprise 厂牌的高管听过后拒绝出版（“宇宙级的短浅目光”——pitchfork），拖到2002年才在 Nonesuch 厂牌签约得以正式发行。当时的美国人民刚经历了恐怖，而 Yankee Hotel Foxtrot 中间几首歌——War on war、Jesus, etc.、Ashes of American Flags——简直过于契合当时的大环境了，尤其是 Jesus, etc. 中的 “Tall buildings shake”，“Skyscrapers are scraping together” 等歌词，在不明真相的听众看来就是以 9/11 事件为灵感所写。这张专辑无疑给了当时的美国人民些许慰藉，而这个巧合给这张本就突破性的专辑更添加了一层传奇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