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告诉我哪个瞬间按下快门
在伊图比德镜头里，原住民总是心意已决、充满尊严的样子。
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时年80高龄的墨西哥人格拉西埃拉·伊图比德（Graciela Iturbide）被誉为“拉美摄影史上最重要的摄影师之一”，她拿起相机拍摄死亡，也深入墨西哥原住民部落，记录他们的传统。在她的作品里，原住民总是心意已决、充满尊严。最近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巴黎的空间里展出了这些作品（直到5月29日）。
早在1978年，伊图比德受墨西哥民族志档案和原住民研究院（Ethnographic Archive of the National Indigenous Institute of Mexico）的委派，和人类学家Luis Barjau一同探访墨西哥西北部索诺拉沙漠中的塞里人（Seri），Seri在原住民的语言中就是生活在沙漠中的人的意思，她拍摄的系列作品也以此为名。
塞里人是生活在干燥黄沙中的游牧部落，这里气候恶劣，他们还面临着传统文化的消失和资本主义现代生活方式的冲击。当时，摄影师拜访的一支赛里人大约只有500人，她在那儿和原住民同吃同住了两个月，“我时时和赛里人在一起，就住他们家里，” 她在一次采访中回忆自己 “几乎拍下了他们所有人的照片”，而且“喜欢和原住民族群一起工作、生活。他们慢慢了解我，知道我是摄影师，同意我记录他们的日常和文化” 。
伊图比德从不用长焦镜头，而是近距离拍摄。她在索诺拉沙漠的创作大多是塞里人的肖像。“他们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没什么重要的事发生：男人们钓鱼、做雕塑；女人们收集贝壳、做项链，生活十分简朴。”她和部落中的妇女们结成好友，她们还请她一起按赛里人的传统在脸上画上图案——摄影师也因此得以拍下一张自己打扮成塞里人的肖像。
名为《天使女郎》（Mujer Ángel）的照片是这个系列中极为著名的：一位身着传统服饰的塞里妇女走在沙漠中，手拿着用传统手工艺品换来的、代表现代科技的录音机。但伊图比德表示自己实际上根本不记得按下快门的瞬间了，“我下意识地拍着照。有时觉得是沙漠告诉我哪个瞬间应该按快门，它成了我的意识，因为我自己并没有作出决定——此刻我要拍下这个画面。”
一年后，她又收到墨西哥画家Francisco Toledo的邀请，他是萨波特克人（Zapotec），希望摄影师可以到东南部的胡奇坦（Juchitán）拍摄他的族人并展出给更多人看。伊图比德用自己卖版画换来的钱，在往后6年中不断重返当地，最终完成了专注于胡奇坦女性的作品《妇女的胡奇坦》（Juchitán de las mujeres, 1979-1989）。
根据法国-墨西哥混血记者Elena Poniatowska对胡奇坦原住民的解读，这里奉行母系社会，但这一说法颇具争议，但可以肯定的是，胡奇坦女性在经济、政治和性方面都强势独立，而且拥有经营市场的权力，男性则不被允许进入。
胡奇坦人对照片的看法也很复杂，早年原住民害怕摄影师，因为他们认为拍照是偷取他们的灵魂。伊图比德被胡奇坦人拒绝的理由常常是：“你要偷走我的灵魂给其他人”，认为他是用他们的灵魂卖钱。
伊图比德在和法国作家Fabienne Bradu对谈时告诉后者，“不过现在许多原住民也用相机记录文化，这种恐惧在慢慢消失。” 但她也不是没碰到过诡异的事，有一回她拍了一张胡奇坦姑娘正在洗漱的照片，后者要求摄影师也给自己的男朋友拍张肖像，这样她就可以拿针刺照片、施巫术，使男友不得离开她。 伊图比德没有拍这张照，对巫术害人也感到害怕。她在一些巫医的“诊室”里也看到过被针扎的照片。因而她认为胡奇坦人害怕被拍照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灵魂被偷，二是巫师利用照片加害他们。但有胡奇坦人去世时，也会找摄影师为死者留下最后一张照片，此时照片的功能在于能使人永生。
在胡奇坦时，伊图比德也到市场里卖番茄，与无拘无束、了不起的当地女性为伴，了解这些 “强大、自由、出色”的胡奇坦女人。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学会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我完全可以意识到自己错过了颇有意味的拍摄瞬间——我正在和原住民女人说话，不能因为拍张照而中断交谈。我或许因此错过了许多好作品，但这时在我身边的某个女人比拍照更重要。”
但有一个镜头她没有错过。有一天，市集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头顶蜥蜴的女人，她叫Sobeida，尽管胡奇坦女人总是头顶着各种东西，但她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原住民世界里，蜥蜴扮演着重要角色，在不同文化中它是神明、传说中的祖先等等，这些动物不仅和原住民共享着同一片土地，也生活在胡奇坦人的潜意识和它们的历史故事中。但当原住民妇女拿着蜥蜴到集市上售卖时，这些符号、象征性的东西又被淡化了——她们得完成交易、继续生活。
“胡奇坦人和动物共存共生，” 伊图比德说，“这在各地原住民世界中都是普遍现象。我只是出于偶然拍到了这张照片，它又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成了神话。”
伊图比德冷静地观察、体验着胡奇坦人的复杂和矛盾，从而充满尊敬地拍摄出超现实、梦幻般的作品。这也得益于她和原住民的交情，“对我来说，去理解那个我进入的世界更加重要，了解他们的智慧——这实在太吸引我了，以至于拍照只能排在其后。”
📢
我们和网易云音乐独家合作、由静听有声工作室录制的播客【静听他者说】最近上线啦！两位主播将往期文字加上那些从土地中生长而出的音乐再创作，以声音为媒介带来全新的、深入他者的体验。
点击👉收听、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