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赫克特最后一部诗集《暗与光》(3,完结)
见证
大海以猛掷而来的突袭与痉挛的 愤怒撞向那片粗糙不平的海岸上 巨大的岩石,未有过间歇;沫白 的行旅崩溃了;但庞大的主机
总有无限储备;每一次攻击中, 无情的悬崖都以灰色的轻蔑俯视 这痛苦永续的献祭场景,它们 自浅绿色或黑色的泡沫间成形。
生命血液的化学成分里的某物, 可怖,引人注目,从未受阻, 在癫狂之海的恩培多克勒式冲突中 无需一个词就可呈现出自我。
这是一幅悲哀无可比拟的风景, 痛苦的天气,危难笼罩的云团, 无物能见证,除非有人算入 那咸涩、坚韧,带刺的海冬青。
铭文 与 附注
对他来说,没有比莎士比亚的这句话 更完美的墓志铭了:“在他的一生中, 没有比死更适合他的东西了。”所有 认识他的人都希望这老狗屁下地狱, 都鄙视他阿谀奉承,自鸣得意,沾沾 自喜,故作姿态的生活方式,猪一样 的脸上那双珠子般大小的眼睛,他 腐臭的头脑,已被证明为屎的人品, 而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人人 都觉得这个世界有了不可估量的改善。
——
昆塔斯,作为一个号称深谙世故的人。 你知道我们是如何让进步的车轮保持 润滑——靠的就是我们所说的洞察力 与谨慎,以童子军明智的求生 之方做好准备。因此,那张在你溜入 大铁闸门之后需要张贴的讣告 我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已昧着良心 把以上那幅谦虚有度的草稿备好了, 它省略了那些你最糟糕的部分,这 当然是必要的,并非出于对尸体的 虔诚,仅仅是因为它们不被相信。
远方视景
那些远处的人看上去是多么小。 不知怎的,他们好像从未动过, 即使动,也是缓慢地, 像是不情愿地。我低下头来 写作,过了半小时又抬起头, 他们还在那里,像在
进行无聊的讨论,固定在一个 无事发生的世界里,不知何故 永远是下午三点, 一天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被浪费, 在这平淡的夜晚喝第一杯酒前, 没什么别的可做。
我知道,无疑用望远镜会显示 他们实际上在做什么——有人 弯下腰(是痛还是笑?) 有人将他的夹克挂在车把手上, 把他的范思哲牌衬衫塞进裤子, 偷偷检查他的裤子拉链。
但用肉眼看。他们就变得平滑 而简单,立在一块儿像在等待 一位摄影师的指令—— 他在将他们排成整齐的一组后 会要求他们要比看上去更安静, 直到拍完宣布解散。
以同样的方式,从宫殿的窗口, 国王或许会看到远处的小山上 小而无声的聚拢人群, 但却看不出画家记录下的东西: 小小的穹顶,洁白中保持纯净, 坐落在十字架的脚下。
秘密
女巫和巫婆[已然]无处不在,数量惊人。
——约翰·朱厄尔,索尔兹伯里主教,1559年
在空中飞行时,她们就隐身 但有时会被细心的捕鸟人发现, 在最黑暗的无月之夜,在林中 属巫魔的时刻,这些可怖的 怪异姐妹参加其同类的秘密聚会。
人们普遍认为欲望是其激情所在, 这或许是清教徒传统的遗产, 又或是因为她们太丑,以至得用 粘稠的药水引使年轻的农夫陷入 卑贱的屈服或安息日的放纵。
为她们肮脏的仪式,她们搅匀 婴儿脂肪,蜘蛛与多疣的蟾蜍; 她们没心没肺,死亡为其嗜好, 世上没什么较其最小的缺点更贱, 较其奶子更冷,较其顶针更精致。
罂粟
它造的像矿井深处看不见的火, 那燃烧,熔化的怒火, 这一精炼的折磨随理性的衰退 生长,象征着死亡。
就像煤黑的奥赛罗,把怀疑作为 燃料,锻打得滚烫。 或像撅起嘴皮的阿喀琉斯,对抗 整支特洛伊的军团
只因为帕特罗克洛斯的死;一人 做好在愤怒中死去的觉悟 同装备精良的敌手竞逐,另一人 却要杀死无辜的年轻妻子;
滑稽的是,二者都是英雄。而它 就像沸腾的深渊,漆黑, 边缘有瓣火焰深红地蔓延,馈赠 给一人或另一人以睡眠。
无罪的仪式
他被带出牢房,剥光衣物,蒙上 眼睛走入一间充满汗味的房间。 有人踩住他的脚趾。他的尖叫 被一个柠檬从牙缝里猛地推回 并用粗粝的胶带封进他脑后。 他的手臂被绑住,眼罩也被摘下 于是他能看清他的折磨者,而他们 也能从他眼中看到期待已久的恐惧。 其中一个人说:“这场审讯最好的 一点在于,你甚至不能祈祷。” 当他们杀了他之后又过了两小时, 他们方才得知他们杀错了人。 这使他们中的一员陷入沉思。数年后 他悄悄切断与其他人的联系,搬去 另一座城市,接受圣职,奉献自我, 为神与穷人服务,与此同时, 预定的受害者继续活在一座 有围墙的庄园,由一位年轻人日夜 看守——他会用手机同禁卫军联络。
去往大马士革的路
发生了什么事?起初是些奇异混乱的说法。 这人,有人说,渴望正义,怀着他 对上帝的狂热,要将男人和女人们 一并交付死神,随后从他的坐骑上摔落, 被一个听不见的词与呈现为词的预兆击倒。 另一个人说,他的马是被一条蛇吓到的。
而第三个人,说他是被骤然降临的疾病 的猛攻震得抽搐,对该病症的受害者 我们理应唾弃从而保护自身并表示厌恶。 现在他的身体像教条一般僵硬,因一次 无几人目睹的癫痫发作,他躺入了尘土, 他一切最强烈的决心都被奇异地清除。
有几位博学的医师告诉我们,那些 受此种病痛折磨的人会对一种俗话所说 “时日不多”的状态有模糊的感受; 就像从一只桶中溅出的水在半空中止息, 结成明净卵石的形状,它消去原有的 重量,汇入释放而出却静止的闪耀瀑流。
大马士革的罪人现在大可无忧无虑了, 他们的过失已不再是这个堕落的,更改 信仰的法利赛人所关心的。他已从 目盲转向盲目,他已瘸着脚 被带着向前步入一间房屋,在那里他将 仇视的对象从一个反抗者转向另一个。
长老们
一口黑暗的井是一种爱
还是个男孩时,他很笨拙,满脸雀斑, 不受欢迎,女孩看不上他,男孩避开他, 他是生粉刺的孤独者。但他却惯于 享受不稳定的梦境——大胆且壮丽。
他于他处游荡,抠着自个儿的痔疮,他 被压入头脑中华美而狂乱的明斯基剧院, 中有丰乳长腿的塞壬为可怕的 欲望服务,她们总是那样顺从,
因此在他的兴奋达到高潮时,他觉得 他能压迫咒骂他的一切,想象一群 野性的处女恳求他做最坏的事, 而每天早上他都把床上用品弄脏。
于是一年又一年就痛苦地过去了, 他的种种渴望纠缠于一种紧张混乱 的暴力知觉,一种专横所致的痛风, 恐惧与怨恨在溃烂的增值中发酵。
当他老了,他遇到另一个人,被 同样的梦境与禁忌的骚动所奴役, 另一个不满者,被同样的脉搏敲打, 他将他带到窥视之地,天真,平静,
丰满性感的苏珊娜在那里沐浴, 那样娇嫩,年龄只有他的四分之一, 她的肉体纯白至美如吗哪, 极其了他俩因愤怒而充血的欲望。
七十七岁时的萨拉邦舞曲
预兆到来。看,看它们的印记; 白是它们的颜色,瞧,我的头。
那年阴燃着的祭品发散的烟熏 胡椒味儿的童年气息早已消逝, 枯死的叶子凋零,聚成散落的宏伟, 金黄,结满了霜,干枯,失却了光。
我也在年年堆积的一月气象中 变得更近白色;一月传承的是 一年一环的年轮与错误,扭动我的 肩胛,清静我的思绪,损坏我的牙。
我们生命中的戏剧性人物 萎谢,消失;童年熟悉的耻辱, 不知何故得以从中幸存的苦难, 从忘却的慰藉之火中升起
恍若烟云,直到我们发现在心灵 的这团云雾,在我们生活其中 的这片灰色污斑与模糊里,原谅, 甚至原谅自己竟变得那样容易。
转身,滑步,四分之一的转体 与鞠躬,庄严的舞蹈向前推行; 这是深入骨髓如今已无异感的氛氲, 而舞者渐稀,如一场抢椅子的游戏。
I.M.E.M.
为让他带着无菌卫生巾,注射针管 却未带着希望坐在床边守夜的弟弟 不用忍受又一次痛苦, 他算清了所有的账目 并将他最珍贵的书分给几位朋友, 权衡了脑中与心中的一切,随后 执行了一个孤独的人所能做的 最后的,慷慨的,非凡的行为—— 放弃他翻译布瓦洛的计划, 穿上一套熨平整的黑西装, 关掉每一盏灯,他躺上床, 要求邻居早点叫醒他,而他们, 如他所预见,发现他死了。
“暗与光,在你看都是一样”
《诗篇》139:12
像拖曳的丝绸,光 于橄榄树间悬挂 而白昼的薄酒 已被其残渣汲干。 灰色,巨大的存在, 崛起,尔后是夜晚。
远处的灯光亮起。 撒入至浓的黑暗, 它们像泥炭之中 散落成层的火花 直到凌晨一束 微光使之暗淡,
仿佛那年老体弱者, 又熬过了一个夜晚, 额头冰冷嘴唇沉默, ——是上升的光 要它们暗淡,随其 熄灭,光遂耀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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