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狐步舞
北方,一个角落里的暮春。
气温十四度。天上的云密密地叠织着,间或透出一些,暗涌的白光。马路上浸着一面深灰的水渍。灰色的云,灰色的层层暗褶的被子,灰色的杯子里放冷的茶水,灰色的盘子中间一枚沉默的西梅,灰色的被子伸出一只挂在窗边的放冷的脚,丢在床边的打结的灰色的袜子,工地夯土的声音,鸟或者小孩儿机敏的啼叫——远远地波动着过来。
我感到十分地舒服,时间却挖开一个灰色的角,倨傲地塌下去,收缩着我周身的一切。
是凉风,像手拨过琴弦微颤的尾音。 三天以前,我经由大学朋友推荐参加了戏剧实验室。至于内容是什么,尚没有完整展开在我面前。我的家乡,二线,是概念。我的家乡,真是一个小城。
晚上在海底捞,我终于想多说点话。我不内向,很多时候只是不想说话。酸梅汤,半杯的空心冰块,像迷路的cocktail。
你还能记得起你的小学同学吗?贾问我。我记得,我记不得,但没有忘记。她给我一张照片,一个摩根烫的大学生。她给我一张照片,一个憨态的小男孩,是一个人,是我小学很好的一个玩伴。他的眼睛里是我印象里的喜欢戏弄人的贱样,但更多的,是一个小学生的简单的样子,一种没有套入公式的,一种尚未被选择的样子。
至于贾女士,是在初中认识他,到现在还聊到半夜三点。我没有之后九年的记录了,因而我对他的认识完全都是一米六的小男孩。但是人的的性格是可以推导的,个性其实没有那么多,独特其实也是夸张过了。形容词就那么多,标签也琳琅满目。只不过是排列组合,就可以把人完整归类了。
我想,他数学学的很好,游戏打的很好,大脑像一只狐狸,像一只机械鸟。同时,残缺的雕塑才是真实的美。逻辑思维的强势和性情的凉薄同行。对于数据和符号的敏感和单元思维和情感平面化并立。闪光点和缺点互不干扰地平衡在人身上。
贾对于我的看法表示认同,他说我这个小学同学初中时候是班上的翘楚,许多女孩倾慕。我想是的,小学的时候我们一同上下学,自行车座升的很高,他失常在前面撅着屁股,在风里留下一句“Oh man--”声音拽的很长,就像Vice City里黑白通吃的阿Sir。
贾在火锅膨胀的烟气里递给我手机,我已经认不出他了。我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子,在东北一个985,工科。之前的他作为一个小伙伴,是一阵风,看得到却摸不清,有趣就在这里。但是当我现在对于他的现状个个猜中,他变成了选择题,变成了标签。
但是人的的性格是可以推导的不是吗,个性其实没有那么多,独特其实也是夸张过了。形容词就那么多,标签也琳琅满目。只不过是排列组合,就可以把人完整归类了。
实际上,我的喜悦终归是更大的。我也没有找贾要他微信,他还记得我,但也没要我的。我们没有可说的东西,但是如果看到一个遥远时间的某个人的脸孔,亦是一个自我确认的最好时机。记忆哗啦啦地翻动,对于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好事破事,以为已经粉碎埋在越积越厚的精神土层里了,实际上记不起来的种种,都是在蛰伏。但是土层终归有限,忘掉的还是比记住的多。谁知道再之后,譬如大学毕业抑或工作,九年前变成十九年前,会记得什么呢?当下的际遇也是被命格暗暗操纵的,记得住记不住谁亦然。
夜里还是下雨了,黑色的外面,黑色的雨丝,黑色的所在被褥里。明天空气更加清冷,我十分地爱这样清冷的天气,哪怕不要潮热起来,让我躺在这种氛围里。
日记是越写越多的,回顾是越来越假的,多写写,多记录,有时是为了不让自己取出来一些涂抹失真的记忆欺骗自己。 雨还在下,停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