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记事
四月十日,就算热天还未到来,头发还是被晒得发烫。封禁一个月后,点燃了最后一只烟。不小心烧到过长的刘海,听到“滋啦”一声,一捻成一抹微量的灰烬。
四月二十日,即便春日看上去,该是宜人、和暖,但风吹着额头仍有些凉。不过,开在砖缝与墙角的紫色小花并不会这样觉得,它具有漂洗过一样的颜色、对称的纤细的茎,让我感到适合于“瑾”这个名字。长椅的右侧有几丛无叶的枝丫,零星开着粉色的花,枝丫弯曲、繁于分叉,如果无法从知识中唤起它们的本名,就可以描述为:波洛克的抽象表现主义。浅蓝色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若有似无,柳树在微风中晃动着斑驳的投影,麻雀啾啾叫着,蓝尾的一种鸟在不远处滑翔而过。普通而普通,平静而平静。
我始终难以享受这普通和平静,一向似生活常见布景的四季,置入其中却觉方向感的欠损、中心之重量的过剩。
处境仍封禁,愈封禁,愈沉醉于悠然的遐想:一场凶杀案,经度X,纬度X,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血液渗透体积XX平方米×XX公分。
晴空中重叠着巨大缺口,我想象着与我相似类的血液正像歌曲般流溢,在痛苦中毁灭了意志,所销毁的人类幻想是墓葬时候为簇拥死体放上的花圈,一文不值但却艳丽、积少成多遂成景观。想象此地与最遥远与最不可能的联系,栩栩如看见了自己的背影。重叠着巨大缺口的晴空向我敞开着随时踏入黑洞的自由。
四月二十六日,这个世界是对称物的世界、镜子是存在的根据和幸福,湮灭和再生、对称物的顾盼流连。纳西瑟斯的死法。自我陶醉的物质条件:安全静止的私有空间、烟草和火或性欲的持存。此时二者皆无,三岛式的自渎——这用于每日维持兴奋的秘方,就显示出秘方本身的缺陷:服用则意味着病人自身的虚弱,需要从空中抓取补剂。我伏在床上哭泣。美这个字的滥用,让人意欲直截了当地放弃别的可能。在语句与词汇的罅隙中,剥削出窥探的快感,这华美吗。
四月二十七日,抑郁和噩梦,病人需要医生来开方。伤口和睡眠都不会持续很久,只消几小时、几天、几周,就会平复。相信你手的温暖,为我积累雨水,培育甜美的果实。催促我变坚强吧,康复训练。你可知爱不需要兴奋来维持?
在浓雾中开辟出虚无的剑,凌然划过时产生的境域,是芝诺悖论的水波余影。若我的引力必将使自身坍缩,在那之前也有很长也短暂的时间,使辐射漫无边际地四散,如水草摇曳,轻抚着大地的表层。这工作就是希绪弗斯的工作呀,虚心地,纯洁地。
四月三十日,如果有纯洁的喜爱的话,虽然我曾是错误,那也是无所谓的。我要一边治病,一边生活,一边监禁,一边轻抚大地表层,一边爱,一边工作。
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的限制呢。
冬天的时候,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床上慵懒地躺着,窗外幽绿的树叶、透明的雨,好像静静等待人走进去一般。赤裸着走进去。在那时,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一个世纪以前,电影被发明了,当时的电影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