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期24小时的思想(一):从今天起,重新做人丨冀本心的故事作业031

01
“如果你们可以改变他的想法,我会考虑你们的请求。”神说。
于是,两位天使立即出发,向着他们的目标飞速前进。
这两位天使一个掌管邪恶,一个掌管善良。但不要误会,掌管邪恶的不一定本身也是邪恶的,掌管善良的也是这样。他们只是和每一个上班族一样,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罢了。他们两个从亘古时候起,就分别担任着邪恶和善良的职责,现在干腻了,想要互相换换岗位,于是便向神提出了请求。
但神拒绝了。因为他不想重新培养手下。可他仍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神说:“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看看你们是否有能力担任新的工作。你们去找一个叫段立新的人。善良天使,你要让他变得更邪恶;邪恶天使,你要让他变得更善良。在这一周中,你们轮流掌管他的思想,第一、三、五天一个人,第二、四、六天一个人,到了第七天,我要查看你们的成果。只许影响他的思想,不许直接控制他的行动。记住,不要把事情闹大。”
“可这样的话,到了第七天,这个人要么更善良,要么更邪恶。这也就意味着只有一个天使才能达到目的。那个时候,我们两个还可以互相换岗位吗?”
“我自有我的考虑。但如果他什么也没有变,你们都无法换岗位。”
两位天使相互看了一眼,无法猜透神的意图。
02
在找到段立新之前,他们并排而飞,有充裕的时间聊天。
邪恶天使说:“我们这样无法达到双赢。你认为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善良天使说:“神会不会只给胜出的那个人换岗位?毕竟掌管邪恶和善良的天使不只你我二人,而是有一个班的学生那么多。”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个北方的小城市。此时正值秋天,在夜幕的笼罩中,把城市围起来的红色石头山、像线条一样夹在在马路中的黄色树木,都混为幽静的墨蓝色。根据资料,段立新是一个刚结婚三年的青年,还没有孩子。
“你看!是段立新!他正在玩手机!”
两位天使全速向段立新飞去。他们漂浮着站在段立新的正前方,但段立新却看不到他们。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还没有睡觉。”
“现在和前一段时候不同了,”天使的“前一段时候”在人类看来,就是很久以前,“人们都变得喜欢熬夜。”
“明天是第一天,我们谁先来?”
“不如打赌吧?我猜他接下来打开X音。”
“那我猜他接下来打开X信。”
两位天使绕到段立新的身后,一左一右地坐在沙发靠背上,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拿着手机,把显示着各种APP图标的主页面从第一页滑到第二页,从第二页滑到第三页,又从第三页滑到第二页,最后滑回第一页。就这样左右滑动,如同炒年糕似的,一直持续了十多分钟。
两位天使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了最简单的决定方式——猜拳。善良天使胜利了,他成为了可以先对段立新施加影响的人。
十二点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善良天使对邪恶天使说:“你去别的地方吧,我要开始工作了。”
“我想在这里看看,不会影响你。我工作的时候,你也可以看。怎么样?”
“好吧。我打算去他脑子里看看情况,你要来吗?”
邪恶天使点了点头。两个人立即走进段立新的思想中。天使原本就没有形体,因此他们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并且变成与之相配的大小。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形状如同古时人们所认为的天圆地方。不过,这里空无一物,比真空还要干净。
“太奇怪了。”善良天使像一个侦探似地用手攒着下巴,说,“他刚刚看了手机,按理说脑子中多少应该有点儿相关的东西。但他的脑子简直比刚发了洪水还干净。不过,这对我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出来再说。”
两位天使坐在段立新家里的餐桌旁,透过门,可以看到他还在左右划着屏幕。
善良天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灰,说:“等他睡着之后,我就开始行动。人类在潜意识方面非常容易受到影响。”
两位天使开始耐心等待。他们一边盯着段立新,一边猜测神的真正意图,后来又分享一些其他天使的小小的糗事。
聊了许久,都不见段立新又什么动静。他们聊不动了,开始各干各的。邪恶天使拿出一本无字书,认真地翻阅着,似乎在寻找一些能派得上用场的方法。善良天使则从空气中抓来几个氧气分子,再用手指把它们弹远。
半夜两点半的时候,段立新终于上床睡觉去了。此时他的妻子早已做完了一个梦。善良天使走到床前,展开捧着灰的手。他轻轻一吹,那灰就如同一群微缩的雀群一般,盘旋了一圈,从段立新的耳朵里飞了进去。
“那是什么?”邪恶天使站在善良天使的后方,问道。
“反正你肯定是输了,我就告诉你吧。”善良天使转过身,势在必得地笑了笑,轻轻靠在衣柜旁,说,“我从一个坟墓里拿了点儿骨灰。那个人生前是个有反社会人人格的人,在去杀人的路上不小心被车撞死了。如果他能遵守交通规则,说不定就可以成为传说级别的杀人凶手了。”
“可不要把事情闹大——神叮嘱过。”
“你放心吧,这些骨灰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是我从那么多颗粒中挑出的脚趾甲的骨灰。这里离脑神经最远,邪恶程度已经打了折扣。不过,这些颗粒一旦进入脑子,就顽固得很,很难再除掉了。等明天他醒来,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善良天使走到窗口,抖了抖翅膀。
“你打算去哪儿?”邪恶天使问道。
“胜负已定,我打算出去玩玩儿。这可是几万年来唯一的假期啊!过上一两天,我会回来看看我的成果。”
“你去吧,顺便给我带点儿特产。”
善良天使不用开窗,他直接穿过玻璃,飞向了远处。邪恶天使坐在半空中,盯着段立新。他正在想对付的方法。好的一方面是,他有一整天可以想对策。坏的一方面是,正如善良天使所说,一种思想一旦进入人的脑海,就肯定会留下痕迹,如果这种思想是直接由天使植入的,那么几乎就不可能改变了。
邪恶天使再次进入了段立新的思想中。他看到这个小世界由于骨灰的作用,已经变成了荒漠,荒漠中长满了已经干死的仙人掌和高耸入天的荆棘丛。在这些植物的下方,还隐藏着数不清的白骨残块。他飞在半空中,差点儿被一个还在生长的荆棘刺划了伤口。
邪恶天使回到卧室,心想:“真是危险!我明天必须好好看着他,不能让他乱来。我要像一个善良天使那样要求自己。毕竟神能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到时候就算我输了比赛,神也未必不会给我调岗位。这样看来,说不定我的对手反而是给了我表现的机会——也许神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让我们比赛。”
对于天使们来说,睡觉不是必要的。邪恶天使坐在窗台上,再次打开那本无字书。屋子里没有灯光,那本书就发出柔和的光线,微微照亮邪恶天使的面庞。他对天亮感到迫不及待。按照神的规则,他不能在今天之内对段立新的思想加以影响,不能对他的行为加以主动控制,但是神却没规定他不能干扰段立新的行动,不能拯救那些要被他伤害的人。
03
到了早晨,段立新的妻子先醒了。她起床的时候,吵醒了段立新。
段立新几次不耐烦地翻身,终于大吼道:“你起这么早干嘛!是不是赶着投胎啊!?”
“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脾气这么大?”
“你知道我昨天是几点睡的吗?今天好不容易是周六,能睡个懒觉,你又开始折腾了!”
“我折腾什么了?我不是每天都这个点儿起床吗?”
邪恶天使站在一旁看戏。他正等着段立新对妻子大打出手。
妻子继续说:“天天睡得那么晚,我看你是不是把脑子熬坏了?我要和朋友出去,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你也不用嫌我吵了。”
“快滚吧!”
隔着被子,妻子向趴着的段立新不痛不痒地垂了一拳,然后起身去洗漱。段立新听到从卫生间传来的哗哗的水声,烦得用被子蒙上了头。等听见门关的声音之后,他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邪恶天使略感失落,心想:“他们怎么不打起来呢?希望他别睡一天,这样我就没有表现的机会了。”
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有时候对天使来说都是这样。邪恶天使等了一上午,段立新就睡了一上午。他直到中午十二点整才醒过来,之后又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他完全清醒了,才找出手机,开始在上面点外卖。由于是高峰期,段立新等了好久才听到门铃声。
他打开门,对着送餐者上来就是一顿臭骂:“你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送餐者向他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但他还是不依不饶,两个人大吵了起来。段立新脑子里的趾甲骨灰虽然有杀人的才能,却完全没有吵架的天赋。他很快就在吵架中落了下风,最后气呼呼地抢过饭菜,砰地把门关上。
“妈的,吃个饭也不痛快。”
他走到茶几处,对旁边的垃圾桶越看越不上眼,一脚把垃圾桶踹翻,垃圾撒得遍地都是。他一边吃着盖饭,一边看着电视节目。有时候电视演到有趣的地方,他就哈哈大笑。食物跑到嗓子眼里,他又开始猛烈咳嗽。他还喝了十瓶易拉罐啤酒。喝完之后在家里大吐特吐,又倒头睡去了。
天使在这里完全无所事事。在屋里来回溜达了几圈之后,看到段立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给他盖上了被子。他收拾好了垃圾桶,把地板也清理了,还把十个啤酒罐摞成了竖直的三角形样子。
下午四点多,段立新的妻子回来了。她看到丈夫醉醺醺地在被子里流口水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使劲儿推着他,大喊道:“醒醒!你怎么喝这么多酒!醒醒!别睡了!”
段立新哼了几声,在妻子的吵嚷中不得不睁开眼睛,喊道:“别吵了!整幢楼的人都让你吵醒了!”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个时候呼呼大睡!自己一个人还喝成这样!”
段立新爬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妻子。
邪恶天使抱着胳膊,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妻子对这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惧,她只是生气。她叉着腰,说:“我买了鸡和豆角,晚上吃豆角炖鸡,你去弄一弄。”
段立新瞪了妻子一眼,从被子里爬出来,赤脚在地上走了几步,才穿上整齐放在床的另一侧的拖鞋。走到客厅时,他看到了啤酒罐,又看了看立着的垃圾桶和干净的地面,努力回想了一下中午的事情,皱了皱眉,走进了厨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带有血迹的鸡,不由地身体僵直,仿佛这场景勾起了他前世的记忆似的。他把手握成拳头,又舒展开,从刀架上拿起刀,端详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划过。
妻子不知什么也跟了上来。此时她站在厨房的门口,对段立新说:“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儿?你想几点吃饭呀!”
她走了进来,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豆角。
段立新放下手臂,死死握着刀。他歪着头,斜着眼睛盯着妻子。
邪恶天使开始感到坐立不安。他盼着发生一些意外,却也害怕事情闹大。他盯着刀,打算段立新一有动作,就把刀弄断。
而段立新的妻子并不知道丈夫已经起了变化。她看到丈夫直勾勾的眼神,不满地说道:“你看看你喝酒喝得,眼睛都直了!”
“你烦不烦!?”
“我烦?除了我管你,还有谁管你!?”
段立新拿着刀,伸向妻子的颈部。邪恶天使不由地紧张起来。只见段立新把双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把她推了出去,说:“吵死了!你快出去吧!”
段立新摔门般把门关上,听到外面传来妻子的声音:“别切了手!”
段立新没有理她,开始剁鸡。邪恶天使舒了一口气,轻巧地站在门旁。
不知怎的,段立新觉得自己今天剁鸡时特别得心应手,简直就像庖丁解牛那样“游刃有余”。剁完之后,他把鸡块又拼成一只完整的鸡的样子。他望着自己的杰作,简直不忍心把它们下锅了。他又把目光转向豆角,对豆角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火气。他放下刀,像拧鸡脖子那样徒手拧豆角。豆角的汁像粘稠的血液一般溅到了他的衣服上。
到了晚上开饭的时候,妻子见到豆角一点儿都不整齐的断面,以为只是炖烂了的缘故。她又吃了几块鸡块。
她用筷子指着盘子里的鸡块,说:“今天的鸡特别好,骨头特别好挑。”
段立新沉默着,一个劲儿往自己嘴里塞饭。
饭后,两个人各自玩了一会儿手机,就上床睡觉了。
邪恶天使看了看指向十点的指针,心想:“今天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变得更邪恶了。不过,既然神给了我们六天的时间,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我肯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就算一种思想是天使直接种植的,它也并非完全无懈可击。等到了明天,他的脑子里一定有一些缝隙,我就利用这些缝隙,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去。”
风可以钻到任何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比风更无孔不入的是谣言。邪恶天使从空气中抓了几条富有实力的谣言,从中提取了一些无毒无害的元素,把它们做成好多对透明的翅膀。他也准备了一些骨灰——只不过是善良人的骨灰。他给这些骨灰戴上翅膀,希望它们能落在隐秘的缝隙处,像生命顽强的小草一样破土而出,在段立新思想的荒漠里开出花朵。
时针直直地指向数字十二,秒针刚从十二那里离开一个单位。邪恶天使立刻走入段立新的思想里,打算先查看一番。令他没想到的是,荒漠消失了。这里空空如也,连一粒沙子也没有。
“奇怪,不应该消失得这么快、这么干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这对我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机会。”
邪恶天使把骨灰的翅膀们都扔了,只将骨灰轻轻一抛,它们就像洁白晶莹的雪花一般落到了地上。它们像种子一样长大,长出了小草、大树、花朵。从一些花朵或果实中,飞鸟和太阳也诞生了,它们离开植物,越飞越高。
邪恶天使一边欣赏这幅美景,一边心满意足地想道:“他一定能成为一个新的人,而且是好人。”
04
第二天,醒了的段立新躺在床上回忆自己昨天做的事情。
“我昨天究竟是怎么了?脾气那么大,感觉就要杀人了似的。我一定是中邪了!”
他所谓的“中邪”,不是有神论者的一种宗教想法,而是当无神论者遇到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时,用来推脱责任、不挖掘原因、模糊视线的一种方法。总之,因为这种想法,他不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奇怪的行为(况且他也思考不出来),而只是对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悔恨的感觉。
他起床洗漱。在把清水洒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想道:“从今天起,我一定要改正自己的缺点,变得越来越好!我要当一个礼貌、温柔的人!”
他今天勤快得很,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屋子。妻子见到他的样子,吃了一惊,然后靠在门框上,啃了一口苹果,吊着眉头,冷嘲热讽道:“你啊,又是一时来劲儿,别到时候给我帮倒忙。”
段立新停止擦家具,直视着妻子,目光坚定地说:“我这次肯定不是一时来劲儿!”
“好啊,我看你能坚持几天。”
段立新拖完地、擦完家具、收拾了厨房之后,也快到中午了。他下楼去买菜,顺便把垃圾扔了。当他看到垃圾桶里的豆角筋之后,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他心想:“我怎么会那么残忍!我太对不起豆角了!”
他把豆角筋从垃圾桶中挑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张纸上,然后才下楼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豆角筋和那张纸都已经不在橱柜上了。
他突然气急败坏起来,三五步就走到了卧室,对正在躺着玩手机的妻子大喊道:“我的豆角呢!?”
妻子对他的这种态度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似的,头也不抬地说:“豆角不是昨天吃了吗?”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放在柜子上的豆角筋呢?”
“我扔了。”
“你扔了!?你为什么要扔!?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段立新正转身离开,却被妻子叫住了。
她放下手机,坐了起来,说:“什么叫‘不和我计较’了?你没打扫干净,留了个尾巴,我给收拾了,怎么,还不对了?”
“那不是垃圾,是我专门留下的!”
“你留垃圾干什么?”
“都说了不是垃圾!”
“行、行!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段立新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厨房,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纸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团,看到豆角筋还“完好无损”,就如同见到了自己遗失多年的珍宝,情不自禁地把它们捧在手心里。
他重新找了一张干净平整的白纸,把纸放在电视柜上面,又把这些豆角筋小心翼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纸上面。他煞有介事地蹲在电视前面,对着豆角筋拜了几拜。
“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妻子不知何时就站在卧室与客厅之间的门下,带着愤怒看完了段立新莫名其妙的一系列动作。
段立新觉得自己对不起豆角,于是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但他又担心自己一旦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就会受到妻子的耻笑,因此干脆默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
段立新扫了妻子一眼,又望着豆角筋。
他悲观地想道:“没有人知道我对那些豆角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我的良心受不了了。没有人能理解我,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神经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赎罪罢了。为什么上天连这种事情都要为难我?”
“你想什么呢!?”妻子又问道。
“你烦不烦啊!?”段立新没好气地说道。
“我烦,你更烦!你对着垃圾拜什么呢?有病了,别在家里跟我犯病,去医院去!”
段立新轻轻地为几根歪了的豆角筋摆好位置,然后坐到了一个只能看到妻子半个身子的沙发角落里。他说:“你先别扔!”
“你留着它干什么!?”
“我一会儿会自己处理!”
妻子不想再和他说话,返回了卧室,自己生闷气。
邪恶天使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精心挑选的骨灰的的确确是来自真正善良、温柔的人,而不是偏执狂或伪善者。他一时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里。
中午,妻子简单炒了两个菜。夫妻二人谁也不说话,在带着冷战气息的沉默中吃完了午饭。
05
饭后,段立新带着包有豆角筋的纸团出门了。邪恶天使一直跟着他。在公交车上,为了不让任何人伤害到豆角筋,他一直站在不那么挤的地方。一有人离开座位,他就立刻一屁股坐了上去,哪怕有需要让座的人站在他旁边,他也不起来。
没坐几站,他就下了车,来到一个公园,走到一棵树下,从身上掏出一把折叠小铲子,开始在地上刨坑。有管理员发现了,上前阻止他的行为。他不理对方,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管理员放声喊道:“叫你不要挖了,你听不见吗?”
段立新不想再被他打扰,迫不得已地抬起头,说:“我一会儿会盖上的,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也不行,你快停下。”
“我好言好语地和你说,不管事,你他妈的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管理员看到段立新怒目圆瞪的凶恶样子,在生气之余,也感到一点儿害怕。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只是把声音放柔和许多,说:“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在赎罪。”
管理员不说话了。他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段立新如同打开一个婴儿的襁褓般把纸团轻轻包开,把豆角筋整齐安放在小坑里,然后轻轻盖上一层又一层的泥土,站起身来,向那些豆角筋的坟墓鞠躬。
段立新转过身来,带着儿童般天真的微笑,对管理员说:“你看,我说过会让它和以前保持一样吧?”
管理员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和一个危险的疯子争执起来。
段立新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但也懒得计较了。他带着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和自信,在秋天难得的暖风的吹拂下离开了公园。
在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一个宠物市场。看到这些动物,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暖洋洋、毛茸茸的波动。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的心中充满了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甚至包括豆角。
他买了一只小猫,揣在胸口,回家了。
06
这只意外出现的小猫立即重新勾起了段立新妻子这两天来的怒火。她对段立新说:“你弄个猫回来干什么?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你管这猫吗?”
“我怎么不管?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天天就和我吵,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我不同意你养猫。你就不是个养动物的料!”
“那是以前。我从现在开始学不行吗?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
“反正你明天把它送走!你现在就问问有谁要!”
段立新扭头抱着小猫走进了卧室,把它放到床上。他自己也趴在床上,用两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猫。
妻子像一个讨厌的幽灵般跟了过来,说:“不许放在床上!我晚上还怎么睡觉!”
“它这么小,不放在床上放在哪里?你怎么一点儿爱心都没有?”
妻子转身离开,段立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清净了。过了一会儿,妻子又回来了,提起了猫脖子。
“你要干什么?”段立新从床上骨碌起来。
“我找了个旧沙发靠垫,让它卧在上面。不许它去沙发上和床上。”
段立新跟了出来,蹲在地上逗猫玩。他偶尔抬头看到妻子在厨房和阳台间走来走去,但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妻子又对段立新说:“让它去阳台上喝水,我给找了个一次性饭盒。它如果要尿了,你就把它抱到阳台的报纸上。听到没有?”
段立新托着腮,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小猫,语气不耐烦地对妻子说:“知道了,你真麻烦。”
晚上又是妻子做饭,段立新则忙着爱猫。
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连邪恶天使都感到一丝气愤。他飞进段立新的思想里,看到这里的世界仍旧和一开始一样充满了阳光和鸟语花香。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始终无法发现问题所在。
07
今天又是不熬夜的一天。在夫妻睡下之后,善良天使也回来了。他带回了很多特产,并且也像热情的普通人类那样,喜欢把特产分享给自己的朋友。
“这是一颗海龙卵,小海龙已经长大了,我把抚育它的海水和它父母的爱放了进去,做成了一粒珍珠。这是送给你的。这是一根很细的狗毛,它随风飘过了一百多个国家,先后粘在了一万个人和一百万个动物和物体上面,被我抓住了。你只要闻一闻它,就好像自己也去过那么多地方、认识了那么多有机物和无机物似的,这可真是个博物馆。这也是送给你的。你看这个,这是我从一个正直人的脸上捡的十粒泪珠,等我攒够一亿颗类似的泪珠之后,就能做一把什么都能斩断的剑了。还有这个……”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不过,先别说这些了,”邪恶天使忍不住打断了善良天使滔滔不绝的话,“我们遇到大难题了。”
“怎么回事?”善良天使问道。他把全部特产收在一个口袋里,吹了一口气,就把它们送回他在天上的家里了。他还不忘提醒道:“我先都放回去,你过几天去我家里拿。”
邪恶天使说:“昨天,你给他种下了邪恶的思想,可他却给妻子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今天,我给他送去了善良的思想,他却变得那么偏激。”
善良天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说:“我种的思想是很牢固的,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他。”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进去看看。”
于是善良天使和邪恶天使一起进到了段立新的脑子里。当善良天使看到这里的景象之后,大吃一惊,向邪恶天使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挤走了我放的骨灰?”
“我什么也没做。当零点零分一秒,我进入他的脑子里时,就发现这里空空如也,就像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样子。我只要直接把我准备的东西放进去就行了。”
善良天使想了想,说:“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坐着,看看他的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邪恶天使坐在一朵花的花瓣上,阅读着写在花瓣上的字符——无论是长在哪里的花瓣,都多多少少含有曾经是人类或动物身体一部分的原子,这些原子又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记载着这些生命生前的故事——所以花瓣上长着字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只有天使和有一定智慧的人类才读得懂这些字符。
善良天使则找了一只鸟,骑在它的身上,任由着鸟在天空中飞翔。有一根羽毛快要掉下来了,他顺便伸出手掌,轻轻托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羽毛,兴高采烈地对邪恶天使遥喊道:“你看我捡到什么了!这根羽毛上的花纹竟然和阳光的香味一样!我要把它收藏起来!这次可真是不虚此行!”
话音刚落,羽毛就消失了,鸟也消失了,太阳、花朵、树木、青草,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如果不是天使们会飞,他们就会狠狠摔在地上了。两位天使平稳落在地上,困惑地抬头仰望着空荡荡的世界。
“我明白了!”善良天使拍了一下手,自信满满地说,“这个人一定是患有失忆症,每天失忆一次。”
“不,他的记忆很正常。我这两天一直跟着他,他很清晰地记着自己昨天做的事情。况且,我们给他种下的也不是普通的记忆,而是一种思想或品格。就算他有失忆症,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改变性格。”
“那么他就是个极度摇摆不定的人。这样的人在世界上也有很多。他们的思想很混乱,一会儿想左,一会儿想右,自己则美其名曰‘跳跃性思维’;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自己和明天的自己都互不认识,甚至是敌人。难怪神要找他当我们的任务对象。”
“你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时间紧迫,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试试在他的脑子里种下更加坚不可摧的东西。”
善良天使消失了一分钟,然后又回来了。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光球,说:“这是一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人的灵魂。只是因为他现在没有遇到作大恶的时机,作小恶的时候目前又没有人发现,所以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我从他的心里挖出了一点儿灵魂,你也知道,这对他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类人的灵魂就像疯草一样生长得很快。我还弄了点儿他的呼吸。只要我把他的灵魂混入呼吸中,就能形成一种类似盐水的溶液。我这就把它放进他的脑子里,让它充溢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快出去吧。”
善良天使把光球吹入段立新的脑子中之后,俯身贴近段立新的头部,似乎在听里面的响动。
他向邪恶天使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想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盯着那个邪恶的人。只要他不死,他的灵魂就会一直存在,段立新脑子里的水也不会消失。我晚上再回来看看。”
“你跑来跑去的,可真累。”
“一点儿都不累,就当作是旅游了。实在无聊的话,我可以一根一根地拔那个邪恶的人的头发,哈哈哈。”
善良天使又从透过紧闭的窗户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