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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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一天,还在工位上的她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按理说还有一个月,但之前医生在产检时发现脐带绕颈,嘱咐过她,如果稍有不适,一定要马上来医院。结果发现胎位不正,做了产妇体操还是没有用,隔天晚上不得不剖腹产。一个女娃娃出来了,只有四斤六,全身皱巴巴,没有一块肉的样子,整一个皮包骨头。而她的腹部从此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那时家里没什么条件,吃个新鲜水果都很难得,更谈不上补品,导致了她和娃娃都营养不良。
一轮斗转星移,当年的女娃娃在太平洋彼岸也身怀六甲了。正值疫情肆虐,可就算曲线救国,她也要来到女娃身边照顾。于是携同老伴,到新加坡呆了14天,才辗转来到美国。一路口罩遮面,耳朵疼了好几天。
和女娃团聚没有几日,刚居家隔离完,还在倒着时差,半夜突然收到女娃的微信,说是羊水破了。惊呼一声,赶紧叫来老伴,火速换下睡衣,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爬上楼来。女娃整理好待产包,正准备出发。她和老伴想陪同着一起去医院,怎奈疫情期间只能一名家属陪同,不得不看着车子扬长而去,在家里心急火燎守着手机干等了整宿。
娃娃变成了妈妈,妈妈变成了奶奶。在异国他乡,她花尽了心思照顾着新妈妈和新娃娃。托朋友向认识的月嫂打听经验,在小红书上学习菜谱,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写在纸上。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伴,竟然也背起布袋,跟着她去菜场买肉鲜货和蔬果。她偶尔闲暇包饺子,一次就包它个100个。
后来老伴先回国了,她独自留下继续陪伴妈妈和娃娃,于是开启了他们结婚几十年来最漫长的一次分离。老伴打来无数个视频,询问柴米油盐在何方。她有时被问烦了,不由嘟囔着,“啊他什么都不知道”。老伴恼羞成怒,嚷道,“好了好了就这么说”,挂了视频。毕竟那么多年来,是她一直主内持家,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过不了一会儿,她又会给他发长长的语音信息,详细再说一遍哪哪在哪,再三嘱咐他药别忘了吃。
看着娃娃一天天长大,隔代亲越来越浓烈,想时刻陪伴。在她眼里,当了妈妈的也仍然是她的娃娃,所以依然想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本就是热情之人,又长期处在边界感很弱的文化环境下,偶尔会忘记生活习惯的不同,产生一些摩擦。她的好心被误解,让她娃左右为难。她也并非不自知,会主动给新妈妈和新爸爸空间,也许慢慢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娃看得心疼又无可奈何。
日子一晃眼过去了,很快就要回国了。怕她娃工作没时间,又在临行前包了200个饺子,冻了好几袋肉,只怕她饿着。语言不通飞了一路,回到国内又隔离了21天,做了无数次核酸。相对于没有自由,也许无法陪伴亲人左右更让人难受。
她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曾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在成为家庭主妇之前,也曾经是在工作上积极进取的女子。她是典型的奉献型人格,这几十年来,为家为老伴为娃自我牺牲了许多,但似乎也过得挺快活知足的。她常念叨,在她的姐妹圈里,她算是最能自娱自乐的。无论她是妻子、母亲、奶奶还是姐妹的角色,唯愿她幸福长久,与她珍视之人相亲相爱。


后记
这次妈妈与我相处了小半年,是二十年来第一次那么久与她共处同一屋檐下。我曾经认为我的父母并不了解我,而我现在也意识到,我又了解他们几分。借着他们和我同居的这次机会,我在网上搜罗了一些问题,与他们进行了非正式的访谈。问题主要有三个方面:
- 他们的个人喜好和回忆(比如:你有哪些恐惧,你人生中最幸福的三个瞬间)
- 他们对彼此的坦白(比如:你们对彼此喜欢和不喜欢的地方)
- 他们对我的回忆与养育观(比如:我出生那天的情况,养孩子最难的一件事,我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结果,他们对第一类问题很难答上来,对第二类问题羞于回答,对第三类问题答得最顺畅。问第三类问题的时候,我爸直接推给了我妈,让她一并作答。他不禁感叹道,他在我小时候缺席了太多,许多事情他不记得了或者没有记忆。换言之,我妈承担了大多养育我的责任。
生娃之后,不禁对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在我即将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他们的爱让我意识到,我还是某些人的女儿,仍然有坚强的后盾。而我又从母亲这个新角色里体悟到,我在女儿这个角色里是有太多盲点了,把一切都理所当然。
在他们分别回国之前,我偷偷流了很多泪。尽管科技让交流和分享变得便捷,但我们中间仍隔着太平洋,我们注定会有许多遗憾。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只能记录下这些点滴,聊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