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开
生命中有好多花儿草儿的记忆,有些是颜色,有些是形态、有些是香气,其实它们一个个并没有长久的生命,可在我的记忆里却获得了永恒。它们伴随我走过童年壮年、走过悲喜时刻,与我如影随形,为我丰富细腻的感情沃土注入了一湖用不枯竭的水。
凤凰花
清晨散步,仰头便看见火一样的红。原来是凤凰花开了,我赶紧拍下一张发给老大——每次凤凰花开第一时间就让我想起的一个人。原因并不像花那么浪漫和美丽,但却真诚可爱。
八年前也是凤凰花开的时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和丈夫一无所有、焦头烂额的准备婚礼。老大从成都赶来当我的伴娘,加上先生的一位老友,临时组建了婚礼筹备组。就在40多平方的出租屋里,我们熬着夜,紧张又欢快地一遍遍过着那些繁琐却意义重大的环节。第二天我路过水果摊,突然发现荔枝和榴莲同时上市了,那都是老大最爱的水果,特别是榴莲。想起多年前,她与我还是捉襟见肘的深圳打工仔时,每到这个季节,她都会奢侈地买上一盒,然后我灵敏的鼻子便会被这种迷迷糊糊暖烘烘的香气熏得毫无知觉。几年后老大准备离开深圳回归家乡,临行前她还死心不改地抱了一个上飞机,被安检人员截了下来。于是我只能从开走的车上返回,去接待这位被拒入川的贵宾,然后继续接受它的香气熏陶。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被迫爱上了榴莲的香气。为了犒劳远道而来的伴娘,我同时买下了荔枝和榴莲。婚礼结束后,大家都还来不及卸下喜悦与疲惫就各奔东西,老大匆匆忙忙赶回成都,然后在电话里哭诉因为吃了太多榴莲和荔枝一直流鼻血。我望了望远处的凤凰花,脑海里如动画一样播放着老大流鼻血时那浮夸的模样,也许就跟现在的凤凰花一样火红,我捧腹大笑,一直笑得眼泪汪汪。
栀子、朱槿、黄角兰
这几种花的记忆是一位老人给我的,或许还有更多。这位老人是我的奶奶,她已经过世多年。
奶奶是一位旧社会的新女性,没有裹过脚,却上过女子学校。因为成分不好,找了一个二婚的糟老头子结婚,这个糟老头子便是我的爷爷。爷爷出生贫寒本没受过什么教育,所以他对奶奶从来都是粗话连篇、颐指气使。奶奶偶尔也流泪,但从不过多计较,总是很快遗忘然后再笑着面对生活。我既喜欢这样豁达的奶奶,又心疼这样的她。
爷爷奶奶住在一个乡里的学校大院里,每到假期,高高的教学楼就空空荡荡、鸦雀无声,我和二位表姐可以随便选一间教室过家家,那时的我们富裕得像一个国王,而诺大的教室便是我们的国土。当然最爱的还是清晨时分,奶奶会提前告诉我们什么花什么花要开了,起来得最早的人可以去摘一朵最美的花。为了摘下一朵最香最白的栀子花,或是最大最艳的朱槿,我总是在熹微的晨光中幡然起身,悄悄地蹲在奶奶房门口等她起来。迷迷糊糊的奶奶总会被门口的我吓一大跳,然后惊魂不定哭笑不得地拉着我去摘那朵最美的花。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奶奶已经到了深圳。暑假的时候,奶奶同样会让我过来玩。一次送我去机场的路上,黄角兰开了满树,边走花瓣边随之落下,像是电影里某个特定的瞬间。奶奶如孩童般轻快的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那些花瓣,最后笑眯眯地全捧到我手上,让我放进包里,说一天的行程加上炎热的天气,有它们会少一些烦闷。她是对了,有黄角兰的陪伴,孤独遥远的路途仿佛有了伴儿。而现在,不用等到黄角兰开,只要看见黄角兰开始发嫩芽,翠得发亮的芽儿在枝头跳跃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奶奶在对我微笑。
洋槐花
我儿时住在镇上,可镇上的初中却是在乡下。所以我每天都要踏着乡间小路去上学。回想起那段时光,既辛酸又愉快。天气晴朗的时候,能听见虫儿鸟儿叫,能看到田里的水满了,鱼儿成群结队的游着,也能闻到路边柠檬花柚子花的清香;可是下雨的时候,穿上笨重的雨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因为道路难行经常崴伤脚。不过小时候只记得美好的事情,那些痛苦的记忆反而变得模糊。
从镇上往乡下走的第一段路就有很多洋槐树,树叶小片薄得像皮肤,树身上总有很多白色的小点。花开的时候香气扑鼻,东一串西一串,引得蜂蝶争相觅食。我爱极了那种香气,虽然现在已有二十多年没再闻过,它却像自动转化成了文字一般印在了我的记忆中。那时并不知道花的很多知识,也不知听谁说杨槐树上的小白点可以吃,然后每到杨槐花开的季节,一堆小伙伴就守着香甜的花儿在树下啃一肚子没有任何滋味的小白点。现在想来的确是很傻的往事,却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年代单纯而美好。有时候感谢这个信息时代给了我们很多智慧,让我们像科学家一样无所不知,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或者没有特别的意义,被记忆的洪流一冲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梧桐
梧桐花究竟怎样我并没有印象,可我依然将它编进了我的记忆图册里,因为多年前它飘落的黄叶很固执地停留在了我心间,像极了那个多愁善感、飘扬洒脱的年纪。
大学校园的教学楼到宿舍楼最后有一小段林荫道,道路两侧便是高大优美的梧桐树。每天那里都是学生的必经之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梧桐树有一个声音回收装备,一定记录下了所有人清晨的希冀与傍晚的忧伤。我曾在薄雾的清晨,挽着老友,带着作业完成后的喜悦,饥肠辘辘的穿过这片梧桐林,期待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曾在清风徐来的午后,梧桐树斑驳的光影下,坐在自行车上,惬意的眯着眼随着白衬衣轻拂脸上,希望每一天都充满惊喜;也曾在昏黄的路灯下孤独地走过这一片梧桐林,那时黑暗与树合二为一,时不时伸出利爪威逼恐吓,我半睁着眼睛,感受现实生活的仓惶无助。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寒假前的梧桐树林,精神抖擞的青年好像已到了垂暮,黄叶满地,即使努力留在空中的也不过苟延残喘,一阵很小的风或者夜里的一场小雨都能毫不费力的将它扯下。走在路上的人少了,平时嘻哈打闹的声音也少了,寒风卷着行李箱拖动的声音,“骨碌碌、骨碌碌”,像是由远而近驶来的列车,又将带上一批归家的人儿。我喜欢这么落寞的季节,因为好像什么东西都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我和老大一起留校准备考研,可是都显得那么的无能为力。老大的父母希冀满满,支持她考研深造,而老大却想早点飞离父母身旁,到远处闯一闯;我的父母正好相反,都不赞成我考研,希望我早日找个一份不错的工作,安稳度日。所以,矛盾的两人与矛盾的父母,不想考的不得不考,想考的又不能考。在这样纠结的情绪下,我们两人守在空空的寝室里,听着冬日的夜雨和寒冽的风声,干脆放下课本,租了厚厚的一箱影碟不分日夜的看着,最后当然是谁都没能通过那场考试。当我们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心中倒轻松起来。生活的确不是随心所欲的,但不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逼迫自己。梧桐树叶终于不再挣扎,和着雨水掉在地上,开始新一段的生命循环。
未知

迄今为止,这是最让我纠结的一颗树了。
与它为邻已经快6个年头,可我依然不知道它的名字。种子像一串串的杏核,扁扁的,中间凸起。夏初树梢上开满了小黄花,香气扑鼻,即使在室内,推开门便能闻见。女儿小的时候在着树下捡着种子,颤颠颠的跑过来拿给我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每天晨跑后会躲在这棵树下乘凉,看见垂落的枝头轻轻摆动,感受凉凉的微风;小区里流浪的黑猫在树下做了窝,过往的行人和小孩不时给予吃食与陪伴,直到有一天小猫不知所踪……丈夫与我不知多少次试图通过“识花君”等小程序辨认它的名字,最后都是徒劳无功。如果你认识,请留言告诉我。谢谢!
也许很多人身边都有这样一颗树,一种花,也许你记忆深刻,也许你印象模糊,也许我们只是经过它关注它的无数人中的一个,可是它对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感谢它们丰富了我的生活与记忆,当有一天我头发斑白,不再年轻时,也能顺着那个颜色那个味道,想起曾经走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