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等你了

一、缓慢的转变

多年之后回忆，我发现自己在小学六年级时就开始偷看好看的男孩子，但性意识的真正觉醒是在初中毕业那年夏天——原来，我喜欢男孩。

往后的很多年，我从不与人言说自己喜欢男孩的事，直到2019年初，我告诉了妈妈。出乎我的意外，妈妈接受度很高，只是担心我的晚年——那年，我33岁。

按常理推论，既然妈妈非常理解，就应该没有找男朋友的思想压力，但我依旧没有动一动。2020年初，我跟妈妈说：“未来，如果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就和他在一起。”一年时间已过去，我即将迈入34岁。

但那只是想法，没有丝毫行动。2021年5月22日，我在豆瓣的本少组发帖，第一次尝试给自己找男朋友——那时，距离我满35岁，还有10天。

从我跟妈妈道出我的性取向，到付出行动找男朋友，时间跨度是两年三个月。这个反应过程是极为缓慢的，那么我到底在等什么呢？

二、闯入心里

事情缘起于2001年秋，那年我上初三。对于高中，一直以来我的目标是县一中，但刚开学时，有个同学说起上一届有同学考取湖南师范大学附中的事，我的心瞬间被攫取，幻想的全是在那里读高中的三年时光，以为那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幻想的结尾，是无限不舍，是离开所爱的生死离别。那时的幻想很朦胧，人与情愫含而不露。

2002年夏，因中考临近、学习成绩严重下滑，我的精神愈发混乱，意识如洪水决堤般汹涌，后来发展至认为自己是天狼星最高统治者的私生子的地步。就在那时，有个人出现在我心里。时不时，我会以为他就在我身边，只是看不见而已。我不知他是男是女，只在朦胧中感觉到了爱。

夏季，每当东南亚海刮台风时，我家就会下大雨。那天中午，我刻意不带伞，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风雨中的我一直哼着歌：让生命回味这一刻，让岁月铭记这一回；我不愿只在梦里见到你，因为只有你，相信我会创造奇迹；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那个时候的我还很懵，但多年之后我知道，当年唱的“你”是有具体所指的。

某天，我的脑海开始出现幻想。一条美人鱼16岁了，按他们的习性，他需要绕地球一圈。有天，我划着小船在大海上，遇到正遭受危险的他，便将他救了起来。他不能一直生活在岸上，必须回到大海，但我们相遇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回去。为了确保他继续活着，我想办法把他骗回大海，他不愿离开，很快又回到我身边。最后，他的身体一块块掉落，化成海水。

某天，我想起了秦始皇。当初，他在赵国做人质时，和一个女孩相爱，但他们不能在一起。女孩在死之前，为了保住赢政而骗他，说：“只要你一统天下，我们就能在一起。”若干年后，他真做到了，但那个女孩没有再出现。他望向大殿内的柱子，痴痴地看着，明白当年的分开，就是彼此的永别。我还想起一个在意识中沉睡很深的电视剧情节：《小龙人》里的主角，将自己的龙角给巫师，换取可以救治妈妈的药水；而当他把药水倒在妈妈头上后，妈妈并没有复活——他的努力、牺牲、痛苦，都是徒劳。

中考后的暑假，我看了一部叫《飞天舞》的电影。看完后，我整个人懵了，扶着墙、踉跄着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的我，撕了一条细长的纸条，在上面写下“NAWWANYZHDYZHXSDNT”。这一串字母的意思，是“你爱我，我爱你，一直到宇宙消失的那天”。后来，我又因为一个电视情节而触动情思，上楼躺在床上，很快留下眼泪，心中闪过：“我怕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那时我看了一部叫《冬季恋歌》的电视剧，当看到男主角失明时，心里泛起一阵很强的生离死别感。

读高一时，语文老师在讲《鸿门宴》时提到了一副对联：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听到此处，我将头埋在课桌上，哭了起来。我感觉到的是什么？是我的命运，是我追寻所爱的坚定和艰难，宛如赢政为了那个女孩而横扫六合，宛如小龙人为了拯救妈妈而割让龙角。我感觉到自己的所爱，会在某天离开，而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无论怎样。

……

通过这些零碎的幻想，有个男孩渐渐出现在我心里，他爱我，我爱他。

我们的相爱遭遇他家人的极力反对。他家势力极大，弱小的我绝对斗不过。在离别前夕，他给予我希望，给予我强大的动力去找他。在一年年的奋斗中，我真的变得无比强大，建立起全球性政权，最终把他家的势力逼在一个小角落，扬言必须把他还给我。我的奋斗带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从而让我的命运达到很高的高度，但一切都是以牺牲他为代价的。他出身极好，原本的命运无限光明，却因为我而在青春年华戛然而止，不得不承受几十年的黑暗。我不停地哭啊哭啊。

这些幻想，发生在我精神剧烈动荡的五年内。那五年，我以为自己是外星人，是天狼星最高统治者的私生子。2006年，我的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一圈后，有惊无险地恢复了正常。我放弃自己是外星人的想法，而认为自己是地球人，但那个男孩一直留在我心里。

三、年复一年的等待

当现实中的场景或影视剧中的情节触动我心里的某种情思时，我就会痛哭流涕，这种情思是爱而不得，是一方为了保住另一方的牺牲，是一方为了所爱而经历无限痛苦、艰难的追寻。

昏暗的电影院内正在放映《夏洛特烦恼》，一部很成功的喜剧片，但是我哭了。马冬梅为了保住夏洛的前途，选择和流氓钻小树林，导致人生走向被改变。多年后，夏洛得知实情，宣布永远退出娱乐圈。当此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一直留到脖子上，身体不停抽搐。

《山河故人》，一部感动过很多人的电影。某天早上，我闲来无事打开电脑，点开了这部电影。前部分很无聊，有点看不下去，吃了中饭后继续看，感觉大变。妈妈要送儿子离开，去上海，去澳大利亚。妈妈之所以没有争抚养权，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本事，觉得儿子跟着他爸爸能得到很好的教育，有很好的前途。送的过程极为缓慢，因为她内心有无限不舍。我感觉到的是什么？不是亲情，不是母爱，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命运的铺垫。若干年后，妈妈老了，她有什么？空房子，一条狗，关于儿子的幻听，残存在记忆中的青春舞步，这一切构建了她晚境的无限悲凉、一无所有。我坐在寝室的床上，泪流满面，虽努力克制自己的哭声，但对面的室友还是被吵醒，正巧进来的同事见状，脸上显出惊讶。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那个男孩，一直在幻想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他相遇：他离家出走落魄街头，已经饿了好几顿，我请他吃饭，帮他买衣服，让他住在我的房间里；搬家时，心中暗想，转过前方的街角会不会遇见他；回北京在武汉中转时，会臆想出与他在黄鹤楼邂逅的场景……《牧马人》里男女主角相遇时，男主角有一段心理独白：“在我的生活中，忽然闯进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好像我等待多年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对我是那么信任，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好像，她也等待我好多年。”看到这里，我泪崩了。

2018年某个夜晚，我出地铁往住处走，边走边想与那个男孩的爱与永别，内心越来越伤痛，最后停在一棵树边哭了起来。因为那些天哭的比较频繁，我就在想：“他要来了吗？”

四、为谁而哭

2021年，我35岁，年龄在往40奔；我侄儿已出生两年，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他参加高考，我在学校外面等他出来。这个幻想与那个男孩相比，更契合于我的生活——我的精神开始往现实方向扭转。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他不存在，不能再继续等，再等下去，我就真的老了；他，只是我当年精神动荡时留下的病症。

16岁时，那个男孩出现在我心里，35岁时，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等。这个时间跨度是19年——我的青春没有了。

有一天，我跟人说起这个故事，突然意识到虽然那个男孩是在2002年出现在我心里，但在那之前已经有苗头。

上小学时，电视里时不时放《花季雨季》，其中有一段是老师带学生去农村小学课堂。一个小男孩站在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内容是他的姐姐为了保住他的前途，放弃了学习机会，命运的上限只得困于农村。电视不停放，我不停哭，都是那一段。我之所以哭，和后来所有的哭都是一个原因：牺牲，一方为了另一方而牺牲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叫《宝莲灯》的动画电影。我没有哭，但我清楚地记得，看完之后我跟妈妈说：“把门关好一点，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这和我几年之后，即初中毕业时，感觉到的命运一样：用一生的拼搏，找回自己的所爱。

小时候，我的枕套上有两只熊，看着看着，心里有点恍惚，彷佛自己要与什么人分别，便想着把它从中间裁掉，两人一人拿一部分，做个念想。这也合于多年之后，关于那个男孩的幻想——我们相爱，但终究要分开。

加上这些，那个男孩存在的时间，应该在25年左右。

如今，我否定一切，又禁不住在想：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这些年我到底是在为谁而哭，感觉是那么真实，时间是那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