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三文鱼、小说家、弗洛伊德一起旅行？放下一切，只与想象力轻装上阵

“跳到未知之国的深部去猎获新奇。”

——波德莱尔《旅行》（Le Voyage）

大概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作祟，越是不能出门远游的时候，越总是在寻觅与旅行相关的一切。不知道你是否发现一个规律，就是不论旅行者的主观意愿如何，旅行总是与新知、求知相关，唯一的区别只是程度多少。例如闻名世界的学者、小说家翁贝托·埃科，在创作《玫瑰的名字》《布拉格公墓》等宏篇巨著的间隙，全年都马不停蹄地辗转奔波于世界各地，于是积累了如何在飞机上用餐、如何购买放在飞机座椅袋子里的购物杂志中推销的各种产品、如何为旅行挑选恰当的消遣读物等，各种奇怪但实用（？）的知识。

如果说翁贝托·埃科的这些新知纯属每次出行的衍生品，一些人的旅途则更加具有求知方面的目的性：在一百五十年前意大利的繁华港口城市，还在读书的弗洛伊德为了破解一个困扰自然科学界的千古难题，踏上了远离家乡的科研之旅。一旦此次旅行成功，自然科学的历史以及他的人生，都将永远被改变。

本文将要分享的几则旅行故事就来自翁贝托·埃科的文学小品《如何带着三文鱼旅行》，以及帕特里克·斯文松在出版和文学界创下记录的《鳗鱼的旅行》。这是两本趣味盎然的著作，虽然内容大相径庭，但显然都包含了比旅行本身更加意味深刻的东西，令人神往，也引人遐思。

与三文鱼一起旅行

对于翁贝托·埃科这样的顶级学者、享誉全球的知识分子，前往世界各地出席各种学术活动就是家常便饭。埃科曾给自己算过一笔账：在一年中，他有372小时在参加学术研讨会、学校典礼、国家教育部会议等各种推不掉的活动。因为很多活动都在国外举行，他还在路上花了大约323小时，用来赶往机场、候机、航行、乘出租车、入住宾馆、赶往会场。

于是，翁贝托·埃科就有了大量我们少有体会、甚至无法想象的旅行经历。

比如带着一条三文鱼旅行。

有一个笑话说，把大象塞进冰箱需要几步？答案是三步：打开冰箱门。把大象塞进去。把冰箱门关上。翁贝托·埃科做的事情跟这差不多。只不过他要塞进冰箱的不是大象，而是硬邦邦的熏三文鱼。而要想在旅途中把三文鱼塞进冰箱，你要解决的就不仅是一条鱼这么简单。

事情发生于一趟从斯德哥尔摩到伦敦的旅行。埃科在斯德哥尔摩买了一条“超级大，而且价格低廉”的熏三文鱼，并用塑料袋把鱼很仔细地包裹起来，以确保它能完好无损地度过这些数千公里的国际飞行，从而最终把它带回家享用。但在这之前，他先要和鱼一起在伦敦呆上三天。

在伦敦，出版社为埃科订了一家高级宾馆。宾馆的每个房间都由中央电脑系统控制，并且房间里配有冰箱——这些现代化设施反而成为一场灾难的开始。在《如何带着三文鱼旅行》一书中，埃科详细记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第一步：把鱼从行李箱拿出来。

永远要先检查酒店冰箱里是否有地方放下你的鱼。通常来说，酒店房间里的小冰箱里会摆着几瓶水、酒、果汁，或许还有点零食。每种酒水饮料不会超过两瓶。但是在这家酒店：

「冰箱很大，里面放着五十瓶各种各样的饮料，有威士忌、杜松子酒、杜林标利口酒、金万利酒和苹果白兰地，有八瓶巴黎水、两瓶伟图矿泉水、两瓶依云、三瓶小支装的香槟，还有几瓶听装的司陶特啤酒、印度艾尔啤酒、荷兰和德国啤酒、意大利和法国白葡萄酒，另外还有很多坚果、花生、巧克力和咸味小吃，甚至还有黄金养胃泡腾片。总之根本没地方放三文鱼。」

第二步：腾空冰箱。

「我只好拉开两个大抽屉，把冰箱里面的东西全部塞了进去，然后把三文鱼放进冰箱，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三步：拜托前台，搞定清洁工。

「我第二天下午四点回到房间时，那条三文鱼放在桌子上，冰箱里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高级美酒。我打开抽屉，发现前一天放进去的食品饮料还在那里。我打电话给前台服务员，让他转告那几层的清洁人员，冰箱空了并不是因为我把里面的东西都喝完了，而是为了腾地方放三文鱼。他回答我说，需要通知中央电脑，因为这家宾馆的大部分服务员都不说英语，无法进行口头交流，需要用BASIC语言交流。」

第四步：搞定清洁工失败。再次腾空冰箱。

「我又打开两个抽屉，把冰箱里的东西放了进去，再把三文鱼放回冰箱，第二天四点我回来时，三文鱼又回到桌子上，散发着一股异味。」

《如何带着三文鱼旅行》翁贝托·埃科 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

结局：

第二天早上，埃科在自己的签单上看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在两天半的时间里，我喝掉了几百升凯歌香槟、十几升不同品牌的威士忌、几种非常罕见的麦芽精酿、八升杜松子酒、二十五升的矿泉水和气泡水——有巴黎水、依云，还有几瓶意大利圣培露——和无数果汁，简直足够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资助给所有贫血儿童喝，还有很多杏仁、花生和核桃，足够让《极乐大餐》里四个主人公的验尸官呕吐。

……我的出版商很气愤，觉得我简直是个吸血鬼。那条三文鱼也没法吃了。我的几个孩子劝我少喝点酒。」

与鳗鱼一起旅行

还有比鳗鱼更充满矛盾的水生动物吗？鳗鱼出现在日本、西班牙、英国、法国等世界各地的餐桌上，是最寻常的食物之一，可我们吃下的每一条鳗鱼都来自纯自然环境；

人类捕捞、食用鳗鱼有着漫长的历史，却从未在人工环境下成功孕育、饲养出哪怕一条；

鳗鱼肉质肥美，价格低廉，长久以来是穷苦工人和渔民的食物，现在却能在伦敦或西班牙的高档餐厅里卖到一小盘70美元；

鳗鱼拯救了乘“五月花号”登陆北美、饥寒交迫的第一批新教徒，却在美国感恩节神话中彻底缺席了；

鳗鱼还是困扰科学界两千年的“鳗鱼问题”背后的始作俑者。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人们就试图弄清楚鳗鱼的繁殖规则，却屡战屡败，甚至导致了“鳗鱼是雌雄同体”“鳗鱼是胎生的”“鳗鱼产生自海水的泡沫”等等光怪陆离的说法的诞生。

现在我们知道，鳗鱼出生在大西洋西北部一片名叫马尾藻海的海域。刚出生的鳗鱼立刻就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它们跟随墨西哥湾暖流在大西洋里穿越几千公里，抵达欧洲海岸，然后顺流而上游进江河溪流，在小溪或内湖中安家，直到在15岁到30岁的某一天，它们突然决定进行繁殖，并按照来时相反的方向游回大西洋、游向马尾藻海，产下鱼卵。

但直到1777年，博洛尼亚大学的教授卡洛·蒙迪尼第一次对一条雌性鳗鱼的鱼卵和生殖器官进行了相对准确的描述，鳗鱼问题才终于有了第一个突破。而在科学界完全突破这一问题之前，有许多伟大的身影都曾参与进来。其中之一是20岁的西格蒙得·弗洛伊德。

1876年，仍是维也纳大学一名医学生的弗洛伊德被派往意大利的里雅斯特的研究所。在“离亚得里亚海最近的一股海浪只有步行五秒钟的距离”的实验室里，满怀解开鳗鱼之谜并留名科学史野心的弗洛伊德每天埋首于显微镜，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六点，中间只休息一个小时，相当勤奋。

他日复一日地解剖鳗鱼，希望能找到鳗鱼的雄性生殖器官，以及鳗鱼问题的答案。然而在研究了400多条鳗鱼之后，弗洛伊德却连一条雄性鳗鱼也没找到。

「每天傍晚六点半，他都会沿着的里雅斯特窄窄的街巷散个步。他经过商店和露天咖啡座，朝大海的方向走。在那里，在西沉的太阳下，水面变成了一面镜子，把所有的生命都掩藏其下。他听见码头工人在用德语、斯洛文尼亚语和意大利语交谈，他闻到香料和咖啡的香味，看见鱼贩把当天捕获的最后一点海产打包装好，看见涂着眼影的女人们朝广场上的酒吧走去。他看着那一切……心里却想着鳗鱼。」

在的里雅斯特逗留的弗洛伊德到底发现了什么？答案很可能是：什么也没有。说来讽刺，这个将在日后确定整个20世纪人类的性行为观、对人类内心机制的研究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的男人，在鳗鱼身上甚至没能找到性器官。

他带着对自然科学的坚定信念来到这里，却在鳗鱼面前面对自己以及科学的局限。或许正是这段经历导致他在日后离开纯自然科学领域，转而投入更复杂和无法量化的心理分析。

它们在压抑与隐秘处活动，无法被系统地观测、确认或反驳，更不会在显微镜中呈现真理——这是弗洛伊德关于人类性心理的经典理论，然而，鳗鱼又何尝不是如此？

旅行时，带书上路

什么样的书与假期或旅行最为相配？如果你的想法是最新的侦探推理小说、《纽约时报》畅销书或“21世纪百大英文小说”一类，或是你放在床头两个月都没翻开三次的那本书，那么格局不妨再打开一些。

比如，十五世纪意大利地理学者的游记，十七世纪欧洲著名学者的光学著作，或者炼金术大全怎么样？它们绝对不会冒犯读者的智力水平和越来越高的阅读品味，还能给假期或旅行提供免费的刺激体验。

这些推荐可不是胡说八道或东拼西凑，而是来自世界级权威学者翁贝托·埃科的智慧库。作为一位有“百科知识式学者”声誉、著作等身的作家，埃科已经和书打了一辈子交道。哪怕是最饱经世故、最博学多闻的人，在第一次见到他家书房时都会惊叹。

翁贝托·埃科站在自己的书房里

对于“如何度过有意义的假期”这个问题，翁贝托·埃科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在《如何带着三文鱼旅行》中，他以老辣的眼光和不失幽默的口吻，对海边旅行、自驾游、背包客穷游等各种旅行方式提出了独家阅读推荐，很多推荐因为太过出格而令人瞠目结舌，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真叫人怀疑他到底是在戏谑还是认真的。

1 海边假期

「对于可能在沙滩上消磨许多时间的人，我推荐德国耶稣会会士阿塔纳斯·珂雪的《光影魔术》。对于处于红外线照射之下、想琢磨光线和镜子魔法的读者来说，这是一本很迷人的书。」

2 火车旅行

「对于持通票乘二等座在欧洲旅行的年轻人，火车过道通常挤满了人，不得不把一只手臂放在窗外，建议携带伊诺第出版社六本《赖麦锡游记》中的至少三册，旅行时，手里拿一本，腋下夹一本，大腿之间还可以放一本，在旅途中阅读关于旅行的书，这是激动人心的体验，可以激发你思考。」

3 自驾旅行

「自驾出行、行李不受限制的人，可以带上整套米涅的《教会圣师著作全集》。我不建议携带1440年佛罗伦萨大公会议以前希腊教父的论述，否则就得带一百六十册希腊拉丁文对照版和八十一册拉丁文版；要知道1216年之前，所有拉丁教父的著作加起来，也就二百一十八册吧。」

4 穷游背包客

「对于那些非专业读者，我推荐犹太教卡巴拉传统方面的几本原文精选，对于解读现代诗歌非常重要。不用看很多：首先是《创世书》《光明篇》，当然还有摩西·科尔多瓦和伊萨克·鲁里亚的著作。卡巴拉著作特别适合度假，因为最古老的版本是保存完好的卷轴本，卷起来很方便塞到背包里，特别适合搭顺风车的旅人。」

*参考资料

《如何带着三文鱼旅行》翁贝托·埃科 著

《鳗鱼的旅行：一场对目标与意义的探寻》帕特里克·斯文松 著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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