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枇杷者死”
“偷吃枇杷者死”
家门口的枇杷树成熟了,碧绿的阔叶下结了一串又一串金黄丰硕的果实,经过时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蜜香,吸引了住在附近的老老少少们,挎着小篮子,垫着脚,不觉辛劳地摘下一串串的枇杷。有更可恶些的,爬到本不堪重负的树杈上,直接把枝头上的枇杷整串往嘴里塞,籽吐在地上,久而久之引来一群苍蝇蚊虫,缭绕不散。
陈欢上完夜校回来,捂着鼻子走过那里,打定主意装作没见到这回事。尽管是她家门口的枇杷树,她却不好意思像别家一样竖个“偷吃者不得好死”的牌子。树是婆婆亲手种下,丈夫辛勤灌溉的,来吃枇杷的又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不让人来吃,作为新妇的自己,反而在这个小镇难以生存下去了。
“欢姐,这次下课挺早的啊。”
楼上有人提着手电筒,遥遥对她打招呼道。听声音,是姓曹的妇人,而不是她婆婆。
夜色浓重,附近又不像城里那样点满路灯,就算是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神色。陈欢依然露出笑道:“哎,回来了,曹大姐,今儿怎么来我家串门了?可吃了饭了吗?”
“吃了吃了,正准备走呢。”那人应声道,“你家老太太来啦,非要给我们送自种的瓜果,我带上花花来谢谢她。”
陈欢慢慢走上楼梯,果然看见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边上跟着一个花衣裳的小女孩,那便是她家的小女儿,小名叫花花的。现在镇上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女儿是曹姐费了三天三夜才生的,看得比珠宝还贵重,不论去哪都带着,就怕被人贩子拐走。至于曹姐的丈夫,在花花出生后就跑了,花花没了父亲,陈欢平日都会多心疼女孩儿一些。
两人说了些家常的话,曹姐就要走了,临走前,她对陈欢挤眉弄眼:“你婆婆她…看着脾气又大了,你可小心些。”
陈欢苦笑着谢了她,又蹲下身和花花说了再见,才缓步走向三楼,楼下两层都是放给外地人租的房子,只有第三层是自家住的。
一进门,就见房间里是黑暗的,这个婆婆最要节省,连点电费也不肯多出。她不管那些,自顾自地开了灯,绕过客厅中间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走到浴室洗手。
老太太两眼直觑着她,冷笑着说:“你现在眼里是越来越没我这个老婆子了,给我走过来!这么晚了,你上哪去了?”
“上夜校,您又不是不知道。”
陈欢润湿了毛巾,擦多汗而细长的脖颈,五月的风从窗外潜入浴室里,带起一阵舒爽的凉意,陈欢闭上眼笑了一下,落在婆婆眼里是无声的讥讽,更让她气上心头。
“上夜校?什么学校竟是晚上上课呢?恐怕又是不正经的地方吧!嫁了人,就得守规矩,当年虎子死活要和你这个舞厅出来的女人在一起,我就说不行,结果还是为了你推了和曹家的亲事,现在好了,连个蛋都没生。虎子呢?这么晚,虎子又去哪了?”
早就习惯了婆婆的碎碎念,陈欢走入浴室里头,瞧了一眼楼下的枇杷树,猛的关上了玻璃窗,“吱呀”一声,刺耳得让人心烦。
“虎子呀,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妈你也知道,他一向和华子哥混的,那道上的事,我也不敢多问。”
她向婆婆缓缓走来,灯光下身姿窈窕,像是一只勾魂夺魄的蜘蛛精,把婆婆吓了一呆,不过她可不怕陈欢的,陈欢嫁到她家三年,一向是小心翼翼侍奉公婆,受了她多少龃龉委屈都不敢告诉虎子和邻里,又深为过去不光彩的历史不齿,就连被虎子打,哭都不敢哭一声。
不过一两个月没见,她柔柔弱弱的媳妇似乎换了个人,眉间满含煞气,这是怎么了?
再定睛一看,煞气又不见了,陈欢不过是走进厨房,热了热现有的饭菜,直接在灶台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婆婆骂道:“就知道吃,米缸里没米了都不买点回来,这点饭还是曹家拿过来,也不知你平时怎么当家的?若是饿坏了我家虎子,可有你好果子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陈欢悠然打个饱嗝,拾掇好餐具,洗了起来,一边洗碗,一边还得听老婆子唠叨,是楼下那棵枇杷树的事。
“来时我瞧了那棵枇杷树,还以为今年是不结果呢,原是都被那些狗崽子偷吃的,这是咱家的树,你也不拦着点,明儿去立个牌子,不准他们再偷吃了。枇杷多子,你多吃些,没准明儿就让我抱个大胖小子。”
“哎。”陈欢应道。
陈欢说话的语气软和,浇灭了老婆子心里的火气,她踌躇了一会:“这些天虎子还打你不?他打你,你就给妈说一声,我说说他,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你认个错就好了。”
“妈,你留下来过夜吗?再晚就赶不上公交车了。”陈欢没回答她,岔开了话。
“是要早回去的,不过你公公身体不是太好,这两天不是住院了吗?我是想找虎子借点钱应个急。”
“妈你也看见了米缸,虎子不做工,房租又早交到你们手里了,家里哪还有剩的呢?”
“房租?害,早被你公公赌钱花掉了。你不上班吗?也不用多,几十一百都行,今天的住院费总得交上。”
陈欢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显得她俏皮活泼,如女大学生:“如果不交会怎么样?”
婆婆顺着说下去:“那不是死定了吗?”
她蓦然回过神,看着陈欢笑脸盈盈的样子,一下子知道了儿媳妇的打算,惊恐地用手指点着她:“好你个恶毒的女人!你是真要你公公去死啊?啊?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我死?”
老婆子从口袋里抽出张纸,恶狠狠拍在桌上:“你别以为我是瞎的,不识字,这个是我从你床板下找到的,我叫曹家的给我念了,你这个娼妇,是不是在外有人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钱给我,我就把这事传出去,让虎子和你离婚,像你这种…”
在她嘴里还要说更多污秽之词之前,陈欢已经将刀子快准狠地捅入了她干瘪的身体。
不像是丈夫那样年轻热血的身躯,血液从伤口喷薄而出,将她浇了个透,虎子妈人瘦,血也出不来几滴,落在地板上,像朵朵梅花绽在雪地里。
陈欢用指尖挑起那封所谓的情书,真诚地对婆婆说道:“妈你真是误会我了,这封信是虎子逼我写的,他呀,为了把我卖给华子哥,要逼我离婚呢,我是死也不肯呀,那天他就把我打了个半死,还好……”
老人的眼睛如鱼目一样,浑浑浊浊地盯着她,明明死了还不肯瞑目,她倒无所顾忌,刚要说下去,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欢姐,我来问问你,饭碗用好了吗,我来取。”
她怔了一下,没想到曹姐又折返了,可客厅里还躺着那具丑陋恶心的尸体呢。
曹姐走进客厅,看见地上那具死尸惊呼了一声:“欢姐,你下手可真快啊!”
“她一直逼问我那封情书的事,我也是没法子了。”陈欢将长发别进耳后,轻松地就像在市场里和卖鱼的老板讨价还价。
曹姐评价道:“你这个婆婆确实是个不省心的,早死早好,来吧,我给你搭把手。”
陈欢点点头,要背起婆婆,但她身子苗条瘦弱,即使尸体再轻也是五十来公斤的死肉,哪有这么轻松,还是曹姐爽利地接过了活,
趁着夜色,她们走到楼下的枇杷树边,将婆婆放在一边乘凉的椅子上,拿起铲子,开始挖土。
陈欢一边干活,一边回想起那天,就是曹姐出的援手,帮了她一把,炙热的鲜血溅到陈欢身上,她一点也不觉得脏,反而像宗教里的洗礼仪式,浴了血后,灵台清明,宛如重生。
陈欢笑了起来,和曹姐聊天干活,竟不觉得累,偶尔有附近的农人经过,和她们打招呼:“这么晚了,是干什么呀?”
她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婆婆要我在这竖个牌子,不让别家的来偷吃枇杷。”
“应该的,早该这么做了。”农人点头笑道,又看见树下坐着一个矮小的人影,便以为是她婆婆在此监工,陈欢的婆婆事远近闻名的胡搅蛮缠,刻薄小气,不许儿媳和外人多说一句话,农人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走了。
埋好尸体后,陈欢蹬蹬蹬上楼做了两块牌子,一块给曹家,一块是自己家的。
虽是竖了牌子,但来陈欢家偷吃枇杷的风气依然没有改变,陈欢站在楼上看人们争相恐后地摘枇杷,他们把核儿吐在树下,夸她家的枇杷是邻里乡间最甜蜜多汁的,向她讨养护枇杷树的秘方。
“秘方啊?我不知道,不过这棵树是婆婆和虎子哥亲自为我种的,大概是用了心吧,才那么好吃呢。”她笑着说。
-22.5.28 被家门口偷吃枇杷的本人搞烦了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