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6(周三)书摘:林西莉《古琴》;张充和书信;王鼎钧回忆录
1、林西莉《古琴》
管平湖自然也因此有理由关注我的进步,时不时地过来看看我的手指和弹法,并鼓励地点点头。他不过一米五的样子,瘦弱矮小,满头灰白的头发。他把那双又大又黑像树根一样凸凹不平的巨手在琴弦上摊开时,会给人特别不协调的感觉。他的弹奏如此有力,仿佛整幢楼都要倒塌一般。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些老先生是何许人也。含蓄、友善、温和,有着那种只有智慧的长者和高僧才有的明朗的脸。我原来只是看见他们安安静静地从我的屋前走过,但时间久了,王迪慢慢地将他们都介绍给我。
北京的夏天炎热难耐,不管你是瑞典人还是中国人。6月,白天的气温就已高过体温,到了晚上房子就站在那儿散发着整个白天聚集在灰色石头和泥土里的热量。松散的泥土保温良好,整个华北平原躺在那儿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直到9月才开始凉爽起来。云层像一床厚实的棉被,覆盖着天空。最热的几个月,人们晚上就带着凳子、椅子和小桌子到街边乘凉。他们穿着内衣、内裤坐在那儿打发时间,打扑克;补衣服;把床单铺在地上,给躺在床单上的孩子扇扇子,哄他们入睡。大家都等着热浪稍微退去才回屋上床睡
人们有几个对付炎热的诀窍:在老一点的住宅区,往往让长有大叶的南瓜藤爬满墙壁和屋顶,我们北京古琴研究会就是这样做的;或者在窗上挂着竹帘或湿浴巾——它们一边风干一边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凉意;还有就是像其他热带地区的人常做的那样,在院子里洒水,也管点用。
夏日的炎热和潮湿使校过音的琴音变调,琴轸难拧,而手指又会粘在弦上。这个季节不仅让人和动物烦躁,也让乐器受损。所以,在夏天,最好不要把琴挂在墙上,而是把它平放在桌上。
2、《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
过去我劝你的保养法亦是经验,还有一点小小的哲理。人生要有幽默,可不是拿事不当事做。更不是林语堂之类的幽默。在处理事时自己站在客观地位上,看人看自己,不搀和情感,换句话说,像看戏,看戏时是最为明显的。平常生活是不太显化,我常常好像灵魂出窍似的站在一旁看自己,看我的家庭,看一切。虽有天大的事,你亦可暂时冲淡一下。至于纠纷扰乱,让神智宁静时再解决。这是我的幽默解释。
3、王鼎钧《怒目少年》
在《昨天的云》里那样年纪,我们思想单纯,七窍混沌,受父母庇护,无须面对挑战,眼睛明亮然而只朝空气看。没关系,只要你长大。
在《怒目少年》那样的年纪,开始窗隙窥月,雾里看花,一路挺胸昂首,没有天使指引、先知预告,自以为是,坎坎坷坷。没关系,只要你长大。
人活着,好比打开一架摄影机,少年时底片感光,不曾显影,一直储存着,随年齿增长,一张一张洗出来。
下一本书我打算写三年内战。那三年我又大了几岁,“摄影机”的性能提高,并且知道世事有远因近果,有表象内幕,有偶然必然,有真诚伪装。重要的是学会了作出决定并面对后果,在惊骇、抗拒、疑惑、悲痛中认识人性,长大真好。
长大了,由窗隙窥月、中庭步月进入“高台玩月”,人生的秘密次第揭露,应验了《圣经》上的话:“所有在暗室中隐藏的,都要在房顶上宣扬出来。”种种昨日,作成了一个人,这人凭天赐的基料作成了一卷或几卷书,这一生算是“还诸大地”。
米兰·昆德拉说“回忆是依稀的微光”,我的回忆“在我大量阅读有关史料之后”是望远和显微。
克莉斯蒂说“回忆是老年的补偿”,我的回忆“在我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之后”是生命的对话。
有些中国老人怕回忆,如果他是强者,他有太多的孽;如果他是弱者,他有太多的耻,两者俱不堪回首。他的回忆录不等于回忆。
有些事情我还得仔细想。生命不留驻,似光;不停止,似风。山川大地尽你看,“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浮云。”实际上也带不走,连袖子也得留下。不能携带,只有遗留或遗失,这是生命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