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500米
在搬进楼房之前,我对家庭三人的记忆保存在父亲办的那个厂。在军区,院子很大,中间那颗老榕树都快成精了。唯一有色彩的记忆是我们一家三口晚上睡的绿沙发,和某次被狠掴一巴掌之后吐的那口血。绿色沙发晚上用来睡觉,白天折起来待客、泡茶,旁边是办公桌,这就是他的办公室了。他刚过32岁,带着母亲和我搬出爷爷家的大宅子,开始自力更生。那年我四周岁,最初的500米始于院子里的老榕树,向世界扩散。


这是片能让人松弛下来的绿荫,郁郁葱葱的乔木下承载着沉甸甸的时过境迁。老榕树边上围绕着一圈的厂房,制版、印刷、装订车间。当然还有员工宿舍、公厕、食堂和父亲的办公室。厂里大几十号人茶余饭后的生活自然也围绕着这棵榕树。
刚开始的时候我妈每天一早还要去医院上班,她会先把我送到幼儿园再去工作,傍晚接完我回来再打理厂里的大小事。父亲每天很忙,我尽量不去吵他,省得被骂。这么一来,除了上学的时间,我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车间里的男女工们。他们都对我不错,大抵也心疼我像个野孩子似的,没人管。我第一个探索的乐园是离榕树最近的装订车间,比起印刷车间那些体积大我20倍的机器们来说,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安全。里面的工人基本都是女的,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都有,年轻一点的会把我当小妹妹对待,给我读故事书,还附赠一颗糖果。年长的阿姨们爱拿我寻开心,会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种无聊的问题,也会编我是捡来的孩子来测试我的反应。她们有时候也会带自己的小孩来车间里上班,我试过欺负那些小孩,发现她们并不会因为我是厂长的女儿就对我有什么特殊待遇。车间里聊得最多的还是家长里短,毕竟八卦不分男女老少,隔壁车间开大机器的老师傅拉着叉车来送纸的时候,也会插着腰侃上几句。现在回头来看,硕大的车间是我体验的第一个小社会吧。受了委屈找妈告状的时候,妈只会置若罔闻地看我哭泣,说“还不是你自己爱跟ta们玩”。我作为厂妹身在其中,失去了在爷爷家的大宅里被众星捧月的待遇,开始在“疾风暴雨”中成长。
放暑假的时候我打算野的再远一点,沿着院子里长长的坡出去看看世界。没想到外面还有一个坡(没办法,福建多山)在外面的那个坡顶我认识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大我几岁。我去过他们的家,比我睡的绿沙发也好不到哪里去,难怪他们也不喜欢在家呆着。很快我们就变成了三胞胎一样形影不离,还创建了几个暗号。其中一个叫“老地方”的,是我探索的第二个乐园,不远,就是出了院子之后右转的一片沙坑。我们在那儿建了一座沙的城堡玩过家家,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去车间里无所事事了。
再后面厂子做起来了,我们从绿沙发搬进了电梯房,也换了更大的、足足有六层的厂房,我构建附近的方式也不一样了,那是另一个故事。


写下这篇之前,我先在实景地图里寻找这个故事开始的大院。沿着地图上的箭头一直点,场景越来越熟悉,二十年前的记忆现在才慢慢浮现出来,眼泪竟不自觉的掉下来。或许是在回忆中感受到了真实,真实给了我面对虚假世界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