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勒布朗 - 红圈 / 楔子 1

“这下明白了没,吉姆你这个老家伙。”守卫拍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一字一语地说道。“你这间房的墙都已经重新刷过了。如果你再把它们糟蹋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记住了啊!别再即兴题诗了。不然……”
男人一动不动地,呆坐在踏脚板凳上。守卫看了他一阵,接着,用了相对缓和一些的语气,声调里透漏着一丝怜悯:
“好了,你比刚才冷静多了。这次对你的改造还是很成功的,这个隔离。啊!好家伙!刚才就是你要给我们展示的叛逆期!结束了不?那就好。那就待会见了,老吉姆!”
此刻,那名男子一个人待在牢房里,在朦胧的、从厚厚的墙壁上方倾斜的两个天窗溜进来的灯光中,在一片偶尔被远方传来的长吠所扰乱的阴沉寂静中。
吉姆看上去有五十岁了。他那长长的灰色发绺跌落在额前。在美国囚犯专属的条形衣服下,他虽廋,但却有着运动员般的身材。他的脸,如石头般暗淡无光,一副桀骜不羁的表情在他那布满深深褶皱的脸上凝固着。
吉姆站起身走近栅栏构成的牢门。用那双强有力的手握住铁栏,接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游离在走廊的阴影里,那里是守卫刚刚离开的方向。紧接着,他开始大步的在窄小的牢房里走动起来。
他的步伐沉重却很是轻快,像猛兽一般。接着突然地,他停了下来,就如受到猛烈感情冲击的一头困兽忽然停了下来:那是觉醒的渴望、那是欲求不满的本能。
他的眼睛首先盯在一片裸露的墙壁上,这片墙壁在牢笼的右边、天窗的对面。那上面的腻子刚被涂了一层栗色,跟黑色差不多,而且焕然一新地就如刚才守卫所说的一样。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困扰。他的手指不耐烦地颤动着、蜷缩着。而在另一边,在墙角那儿,有一个小角柜,里面摆放着面包和一个水罐。他打开了这个柜子。柜子里面的墙上刷的是光滑清爽的白漆。
吉姆走回他的那张踏脚板凳边上,握住板凳翻转过来。在座位的背面,木板是裂开着的。他将一根手指伸了进去、顺着裂缝直到缝隙最深处。一样东西掉了下来,一截铅笔芯,鲜红的。
大拇指和食指尖夹着这截铅笔芯的他回到角柜那,直立着,手肘撑着其中一个搁板,稳稳地,全身气力都绷住在脸上的他开始在白墙上画着什么。
画好后,他便后退了一下,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他刚刚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一个差不多有女士手镯那样大小的红色圆环,姑且还算得上是个圆,但线条的粗细形状却不一致,时而窄、时而凸起;血之圈,也许看到的人会这么说。吉姆看了它很久、很久,在从脸上飘然而过的 阴晴不定、瞬息万变的神情中,有疯狂、愤怒、绝望、还有逆来顺受的顽强。他的眼里映满了这个奇特的红色环状物,这个神秘莫测地仿佛正在向他诉说着可怕且痛苦的故事的小玩意。接着,猛然地,好像感到哪里不舒服似地,他粗鲁地关上柜子的门且离的远远。
他颤抖着,惊愕的叫声堵死在了嗓子眼。
在他面前,在他面前的墙上,在橱柜和牢笼栏杆之间,有那么一个红色的圈。
不到一秒,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的脑袋里跳下来,被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接住。那个他看到的圆,就是他刚刚画的那个圈。
他两步并作一步,径直来到橱柜前:第一个圈一直在那。
那,另一个呢?…… 从墙上出现的另一个呢?
他转过头看向一边,四肢震颤着,希望自己看不到的同时却肯定自己会再次看到。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他的视线强有力的集中在一个红圈那里。第二个圈是第一个的影像……同时,又是和第一个不一样的……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是哪里呢?……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外观,同样的鲜红……但可是、可但是……
小心翼翼的吉姆沿着墙壁挪动着脚步,突然,大手猛然一伸。
他扑到了!他死死地将它压住就像我们准备要压死一个害虫一样!他把它给灭绝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犹如九天银河之千里一泻!
他松开手。这一次,他无法抑制住自己那撕破喉咙的嘶哑尖叫声。
红圈在远一点的地方,离自己有个30厘米。
接下来发生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那个红圈又开始动了起来!它开始在光秃的墙上来回舞着,消失、再现、跳着。
当我们闭上眼睛,在眼皮上经常会出现一个持续舞动的光点,膨胀然后收缩,有时像一个冷得发抖的光碟、有时又变成一个发亮的指环,倍增、或是被分割成在视野这个神殿中玩耍着的两个被关禁闭的疯子。同样的,吉姆看到这些的时候,却是在他睁着眼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红圈的、发光点的、血迹的、发光圆环的、燃烧球体的鬼影,顺着一个圆形轨迹疯狂地盘旋。
失去理智的他捶打着墙壁,一刻不停地用他那双巨大的拳头疯狂地击打着,与此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他喉咙深处,阵阵挤出来的并不连贯的叫喊。
“我去!吉姆,搞什么呢?又开始进入发疯模式了吗?”说话的是被声响吸引过来的守卫,他从栅栏间看了过来。
吉姆后退着,拼着一丝力气控制住自己,这并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他不想让守卫进来看见墙上的红圈。
守卫检视了他一段时间。如雨般的大汗淋湿了吉姆的脸庞和颈项。然而,现在的他看上去很平和而且控制住了自己。
“完事了,不是吗?现在开始安分一点!”守卫说着,走开了。
吉姆没有动。再一次地,他看着墙。
红圈已经不在那里了。
与此同时,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在这个现象中他没有一刻不怀疑这个恐怖的现实,他清晰的、不容置疑地感受到那个红圈穿过衣服的布料,印刻在他的背上,钻进他的肌肤且将里面烧得像冒着白气的热铁。
这是邪恶的感觉!然而,可是,怎样才能抵制住呢?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难以承受。突然,吉姆跳到一边,给这个折磨他的未知之物让开一条道,那个东西紧跟着冲到墙上,就好像被一种难以遏制的力量给投掷了出去一样。
那个圈又一次出现了。
然后接下来,忽然地,它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墙上什么都没有。
吉姆喘息着。
然而,一个接着另一个地,两个光斑形成的球突然出现在墙上,又是一阵中断,接着完全一系列的闪光,被打断了的、却有着一定的规律的光斑。
吉姆机械般的数了起来,就如人们数着灯塔那时断时续的光。
有15下。
另一个中断。然后两次闪光。
吉姆等着。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几分钟过去后,他确信不会再有什么会发生了。
“2……15……2……”他嘀咕着,按照这三组红点出现的顺序回忆着。
这三个数字对他而言,首先,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绞尽了脑汁都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一阵时间过后,他有了个下面这个想法,那是在完全无意识中产生的。值得一提的便是,若是将该数字按26个字母的顺序对应起来。
得到的是一个『B』,一个『O』和另一个『B』。
他感到一阵无限的惊奇。将这三个字母组合起来,他搞明白了,便组成了一个单词,或者确切地说,一个名字:BOB,鲍勃。
而这个鲍勃,就是他儿子的名字。
涌上来的情绪让他晕头转向,他跌坐在了板凳上。
头先的神秘经历带来的恐怖已经烟消云散。他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奇异之物,而且,还未搞懂刚才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也未弄清为何变成了自己坏掉的大脑的玩物,现在能明白的便是他之前画下的红圈,这个让他走火入魔的红圈,是一种完全自然而然的幻觉,跟在墙上舞动着来向他传达儿子鲍勃信息的光影混淆在了一起,至少他懂了,这个光影的由来和这个信号的意思。
一阵巨大的安慰感席卷过来。阴郁的噩梦和无法解释的现象带来的恐怖逐渐从心头飞散而去。他明白了。
他搞明白了!匍匐在隔壁屋顶某处的鲍勃,通过牢房某个天窗上的通风口,用一个口袋里的小镜子将光线反射进阴暗的牢笼里面来向他告知自己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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