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制台与电影
最近在网上读到朱靖江的《旧日无常——方苏雅的晚清云南电影与市井生活》(原文刊于《读书》2018年7期),说的是法国人奥古斯特·弗朗索瓦(方苏雅便是他的中国名字,1857-1935)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在中国的西南当领事时,拍了不少的照片和电影,并有不少被保存下来,使我们至今可从其所拍电影中清晰看到一百多年前云南一些人的日常生活。
我注意到文中介绍的这样一段:
方苏雅还在其领馆庭院内,拍摄了一组接待清朝官员的影像资料,展示其外交活动礼仪。影片开始时,一些低级别的官吏排列在内墙的走廊里,大门口似有喧杂之声,以至于身着礼服的方苏雅需提前走出来探查情形。到访的第一位中国官员(前有两名引导官,后有一名撑起伞盖的侍从)走进领馆门厅之后,方苏雅与他互相抱拳行礼,并向其介绍另一位法国官员,三人随即向内院走去。第二个镜头展现了另一位中国高官来到领事馆的情景:一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夹道恭候,方苏雅及其同僚以更为舒缓庄重的姿态表达了对这位白须长者的敬意。当他们进入内庭之后,列队欢迎的下级官僚才解散,一部分尾随长官赴会,另一部分则返身向门外走去。影片的第三个段落是外事活动结束之后,方苏雅送客的场景。高官的大轿早已抬至院内,八名轿夫候驾多时。方苏雅再度和那位白须官员抱拳寒暄后,目送他坐入轿中,离开了法国领事馆的大门。
方苏雅在一九〇一年底与友人的一封书信中,曾描述过一场与云南地方官员在官邸的欢宴,似可与这段影像互相佐证:“进门的顺序是按级别由低到高排定的……在石阶上,我们抱拳作揖,鞠躬唱喏。这种礼节在大厅内再一次重复之后,我便把宾客引上荣誉席,用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碗。……又是三声炮响,宣布总督的来临。所有的官员都站起身来,赶到他们的头儿必经的路旁,按官阶顺序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排成一行。跟我互致敬意后,魏大人阁下(此指云贵总督魏光焘)才像检阅仪仗队似的穿过他手下人的队伍,庄重地晃着他裘皮大衣的下摆,以及冬季帽子上的孔雀羽毛走进了客厅。”
考清朝礼制,直省总督、巡抚配轿夫八人,在影片中乘坐八抬大轿来去的老年官员,或正是时任云贵总督的魏光焘,而方苏雅用电影与文字描述的,大抵是发生在一九〇一年岁末的同一场宴会。透过影像,我们看到了晚清官员们与法国外交官的往来交际,透过方苏雅非常细致的文字描写,这场宴会的饮食与社交细节历历在目,两者互相参照,将一场礼仪僵化、貌合神离的中法外交晚宴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我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在《图说邵阳》中写过的一篇小文——
《电影往事》
也许你看过那部意大利影片《天堂电影院》?影片中因胶片失火烧掉了一座电影院,同时也烧掉了一个少年记忆中的许多电影往事。那流露出淡淡感伤的追忆,使人看后低徊良久,嗟叹不已。其实,在每一座城市,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天堂电影院”,都有许多被岁月吞噬的电影往事,值得人们回想。
电影1895年诞生于法国。十年后,我国拍出第一部电影《定军山》。也就在这一年,时任福建总督兼南洋大臣的魏光焘,回到邵阳,在他佘湖山下的湖山别墅和考棚街的亦吾庐,向前来为他祝寿的人们,放映了一部简单的外国无声电影。这是电影第一次在邵阳出现,人们惊诧地把它叫做“鬼影子戏”。后来,随着电影的发展,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邵阳的一些戏院,开始有了一些故事片的商业性上映,早期是无声默片,到后来才是有声电影。尽管如此,那时看电影,也还只是有钱人的享受。在我们父辈祖辈的年代,当西片《豪侠歼仇》或国产的《火烧红莲寺》在和平戏院或国泰影院轰动上映之际,不知在人们心中曾产生过怎样的向往!直到1949年以后,看电影才慢慢成了邵阳人的一种主要的精神文化生活。
刚解放时,邵阳已经只剩下一家位于协坪里的公明戏院放电影了,政府接管后更名为人民戏院;后来,又拨款在西直街建成人民电影院,在青龙桥东头建立大众电影院。这是1951年的事。到1956年,总工会又在工业街建立工人电影院。这三家电影院,曾凝聚了多少邵阳人的往事记忆!那些银幕上的电影故事,以及银幕下的人生故事,一幕一幕,充满了甘甜苦辣,洋溢着喜怒哀乐,过来人又怎能轻易忘却?也许,一位剧中人,就决定了一个人人生目标的确认;也许,两张电影票,就奠定了两个人漫长岁月的携手。在好长的一段时期内,电影对人们说来显得那样重要。以致后人无法想象,即使在国产影片大都被打成毒草的文革中,“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哭哭笑笑、阿尔巴尼亚的莫名其妙,加上中国的新闻简报,”人们照样看得津津有味;更毋庸置疑文革结束到八十年代初,人们对电影表现出那样大的热情,排队买票是司空见惯的事,甚至见面打招呼也是问哪部电影你看了没有。
不过,随着电视乃至电脑进入普通家庭,去电影院看电影,至少在我们邵阳,已渐渐淡出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大片引起的激情,当是大都会生活潮流的漩涡?而在我们这里,仅剩下人民电影院留下的一个小门脸,作为品种保存似地不时放映些影片,是很难惊起波澜的了!
正是:
雪泥鸿爪叹人生,
往事惜无胶片存。
影事亦如红尘事,
难从旧壁辨雨痕。
( 20081229)

(这是上文的配图,是当时邵阳仅能看到的老模样电影院——工人电影院)

(这是2016年的本人发帖:邵阳大道旁,一幢社会福利院高楼耸立在原福利院亦即魏制台的湖山别墅故址上。)
我在小文中提到在邵阳第一次放电影的魏制台,通过朱文的介绍,便觉有所印证。
魏制台的湖山别墅,如今在邵阳,不仅从地理上、而且从人们的记忆中,都已消失殆尽。我曾经说过,要是在道旁的湖山别墅原址,立一块碑,告诉人们这点历史掌故,也算是积功德的事。比如长沙的湘绮楼故址,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难道邵阳的人文积淀,在新时期,就变得这样淡然荡然?
我听说魏制台墓,好像在新邵土桥不远的禾树村,据说曾被严重毁坏过。好在2003年,已被邵阳市政府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