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皮特: 爱与勇气太宽泛了,我想要更直接一些

皮特:上海双曲线混声合唱团 创始人/指挥
采访(闲谈)于202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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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勇气,是LGBTQ群体的常用词,也是上海双曲线混声合唱团长久以来的关键词。
然而去年我和皮特聊起时,他却觉得,“爱与勇气”或许太宽泛了。他希望双曲线能够以更加真实可感的语言与行动,去为“少数”群体发声。
抛开那些宏大的、统一的、预设好的叙事,双曲线或许需要一些更个体、更动人、更有力量的表达——不仅关乎性别与性向,更关乎互联网时代下每一个个体的连接。
01 被听见、被看见、被爱上
“用歌声传递爱与勇气”一直写在双曲线的团章里。而皮特却同我说,近来越来越觉得这样的表述有些乏善可陈,因为“它并不能让人直观地联想到LGBTQ这个社群。”
“它太宽了,而且这个框很模糊。爱与勇气是所有人都需要的,无论什么性向。”
在这个的语境中,性少数群体的情感,收敛于共通共同的爱;而他们的应对,则托给了虚无缥缈的“勇气”。所以皮特说,他希望换一种表述,更直接地阐明双曲线究竟要为谁而唱。
时间回到2018年,在第七届中国彩虹媒体奖的颁奖典礼上,双曲线受邀演唱了五月天的《拥抱》。后台采访的花絮中,皮特说:“希望大家能够用更多的报道、更多的歌声、以及更多其他方面的努力,来拥抱我们这个LGBTQ的人群,让更多的人能够听到我们、看到我们、以及爱我们。”
“Let us be heard, be seen and be loved. ”
被听见、被看见、被爱上,由此而来——这也成为了皮特所认为的现在双曲线应该回归的目标。
他自己也坦言,双曲线在社群内的声音越来越小。人数和专业度在不断增加,思考本心或许更为重要。“双曲线是一个想唱好歌的合唱团吗?当然,但这个定义是无效的。因为成百上千的合唱团都是以唱好歌为目标的。双曲线一定存在着和其他合唱团不一样的地方。”
他很清楚,双曲线与他所关注的众多专业合唱团相比,不仅存在着专业性上的巨大差距,也存在着出发点上的本质不同。同时他也相信,正因为有这一点不同,双曲线可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可以去做一些一般合唱团做不到的东西。
02 我看团员们的眼睛,就看见一篇篇的团员志
关于非演出形式的内容,皮特同我聊了许多其他团的尝试,长纪录片、音乐短剧、动画、MV……形形色色。而当我问起什么是你觉得合适的内容形式时,他则聊起了双曲线的团员志,并十分笃定地说,“这是非常重要的。”
他说:“我看团员的眼睛,就觉得那是一篇篇团员志。因为他们的眼睛里,有故事。”
我自己回看团员志,也发现其中很有趣的一点——从最初的茶话漫谈,到后来关于LGBTQ话题的访谈,再到现在书写某一位团员的记忆与生活——这个栏目的镜头越拉越近,故事也越来越聚焦个人。
而这正如皮特和我说的,双曲线最最关键的,还是人。
尽管互联网时代的创作遵循着简单而纯粹的流量逻辑,皮特依然觉得个体化的内容是有意义的。相反,他认为那些迎合流量、迎合他者而生产出的同质化内容,只是旧调重弹,并不是这个群体所真正所需要的。
“许多LGBTQ的故事都是预设好的,你看到标题,大致就知道它要怎么写。如果我们全都能猜到LGBTQ的故事,那写了100个也和没写一样。”
“有的人看开了,有的人没看开,到最后还是诉苦。一百个人或许有一百种遭遇,但往往表现出来的就是同一种苦。我知道现状是苦的,但每个人对这种现状的看法和应对才是更重要的。面对着相同的窘迫,不同的人总是会有不同的反馈,有些激进、有些无奈、有些勇敢、有些怯懦……”
宏观的记录总是大笔一挥,而个体的经历与观点却难着笔墨。
尽管关于如何选择内容、平衡流量,他并没有想好一个明确的答案。但他清楚——双曲线的叙事更需要去表现一个个真是而立体的人。虽然个体的经历不能完全代表群体的遭遇,但个体的故事仍然值得被记录。
“因为特写的故事会更有人愿意看,我会愿意看。”
“而我愿意每一篇都去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小世界,是不一样的。”
03 红男绿女,并不相同
皮特总说,每个人都不一样。而差异在带来多元价值的同时,也可能造成某种意义上的分隔。
自称“拳师”的他从不避讳“打拳”,因此聊到性少数群体内部的种种差异时,他坦然地将性别议题置于了首位。
“性别的不平等,也造成了LGBTQ内部话题的不平等,以及大家观念的偏差。很多Gay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还占有性别优势。”
“由于男性在两性当中占有性别优势,所以在所谓的LGBTQ话题中,Gay所占到的信息量和获得的曝光量都是压倒性的多数。而女性的性少数群体,却由于双重的弱势标签,往往不会明确地展示自己性少数群体的一面。”
皮特说:“女性,需要更多地发声。”
在他的观察之中,即便在双曲线这样一个相对稳定的LGBTQ团体内部,Gay和Les 仍然由于性别地位的差异而呈现出了不同的状态。
女生在双曲线可能会更需要某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团内的社交环境——相较于她们在工作上或者其他的社交场景,双曲线是一个相对无压力、有爱的环境。“对她们而言,那可能是最后一个小花园,如果这个环境变得不可知了,她们会觉得沮丧。”
而男生在双曲线则拥有一种相对放松的心态。他们没有那么大社交压力,也没有那么多约束,并且相对其他的社交方式,双曲线团内的社交流动性小、较为固定。“对他们而言,双曲线只是一个出口,但不是‘救命稻草’。”
聊起这些差异,皮特并非想区隔性别,而是希望大家能互相了解,互相交流,以及互相帮助。他认为,既然男性的性少数群体还少受歧视一些,那就更应该帮助那些正在受两重、三重歧视的人。
理想是男女平等,但现在实在还离得太远,“既然我们面对歧视的时候,男性和女性没有差异,那么在反抗现状和争取权益面前,我们就不该有差异。”
04 稀松平常,道阻且长
提到反抗与争取,皮特还说起另两个他希望双曲线呈现出的特质——力度与真实。
过去的双曲线总给人以“温柔”的形象,连音乐会的主题全都是温柔的词,靠近、我在、会合点,云云。尽管这种温柔有时是被迫的,是为站上舞台而做出的让步,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以一些更有力的表达,来为LGBTQ发声。
而说起真实,5年前,他曾说,“希望双曲线能唱得好,好到足够让人相信LGBTQ群体能好好地做一件事,又或者好到让人完全忘记合唱团LGBTQ的属性”;而现在,他十分平静地解释到,“个人的优秀并不能代表群体的优秀,更重要的是,作为LGBTQ也并不是一定要优秀”。他更希望合唱作为一种包容的媒介,无论好与不好,这个群体的酸甜苦辣、稀松平常,都在这里。
其实关于双曲线的未来,皮特还有很多“不成熟的迷思”,关于理性的指挥、自信的演唱、开心的观演体验。
转眼已经十年,聊起这些期许,他的话语仍保留着真诚和热忱。而当我问起他为什么坚持了十年时,他回答得很简单——
“我的坚持无非就两个原因:一是合唱,我的指挥和排练技术需要进步,而双曲线有和我一起进步的一群人;二是社群,这个群体需要被关注和看见,团员们也需要一个社交或生活意义上的寄托。”
“这些需求没有改变,我就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