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权力的碎片思考
最早是囧之女神发了这么一条
“弱者(蠢人是弱者的一种形态)最想要的还是糖。糖是安慰剂,是恩赐,是指望,是盼头。我一直觉得“舒坦”(甚至“快乐”)就是种广义的糖。喜欢恰糖是人类的本能,没什么不对。但要在精神上自强,最难的就是要摆脱对糖的过度追求甚至依恋。”
我就开始碎片化思考了。原po想法只是trigger,以下想法和原po内容其实无关,纯粹是我自己延伸出去瞎想的,并不是为了和原po对立。原po的不要进入多巴胺陷阱的意思我是认可的。
这个说法预设追求精神强大,需要克服和超越肉体本能,精神主体掌控肉身,失败的即是“弱者”。这个逻辑厌女一书拆解过,把吃糖换成性欲烟酒美食估计也差不多。吃糖因为压力大,糖能最快解压。一切舒坦快乐的都是解压剂。要么压力解除要么有新的解压方式,为了精神自强而禁止舒坦只会新增压力。
人生日常的苦都已经够多了,我一直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会主动找苦吃,觉得人的困境,是肉体制造出来的麻烦,肉体不能被惯着,并且认为吃苦是对精神更有益的,更高尚的,更有意义的。恰恰相反,很多时候精神才是制造麻烦的那个,比如成瘾这些的,都是精神在对肉体施虐。精神自己造成的问题,却好像觉得惩罚肉体能够解决似的。恰恰相反,我觉得人应该善待自己的肉体。
昨天朋友说我气质像黑塞,我说No!黑塞看起来严肃有苦相,我可爱多了,不喜欢苦和严肃。我一个川娃子,没有那种苦劲,不会自找苦吃,有的是嘻嘻哈哈搞笑怎么着都行。如果有四川性格这种东西并且在我身上继承的话,我觉得是比较喜欢享受,市井,轻快,没什么条条框框,也不追求崇高超脱禁欲成圣那种。精神性的东西我喜欢也主要是享受,好玩,满足自己(好的文学音乐电影就是超级享受啊!),而不是其他的。
为什么肉体跟精神一定是对立的呢,把肉体的本能看作是精神的残缺和软肋,把肉体的享受和满足看作次等的,然后精神为主肉体为奴进行全然掌控和调教。动物从来不这样,人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玩SM的游戏,并以此来区分跟动物的区别。but,动物比人活得舒展自在多了。
精神对肉体的专制,我认为一定失败。很多时候肉体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恰好是在表达或者发泄对精神这个暴君的反叛和抗议。精神越暴君,肉体就越是被客体化,抽离化,矮化。肉体就会做出不受精神控制的内容,重新宣示自己对这个身体的主权。
在专制这件事上,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老会了,老有经验了,能专制的范围大小区别而已。有的人是对自己,有的人是对恋人,亲人,子女,朋友,同事,下属,学生。我还是赞同这个想法,反思从自己身上开始,解放也从自己身上开始。
专制的逻辑本质相似。一个人精神专制肉体,ta此时的权力边界只在ta自己。当权力边界扩大时,这份专制是会蔓延出去的。当ta养宠物就可能专制宠物,当ta进入关系就可能专制伴侣,成为父母就可能专制娃,成为上级就专制下属。一个精神专制肉体的人,一眼看上去说不去特别迷人,仿佛那种对精神纯净的痴迷透着光,自我感觉也特别高尚,甚至真诚地憎恶权力。但这种憎恶,可能恰巧因为相似。
精神如果高压到极致,那肉体最极致的反叛就是自杀,和你同归于尽。
人不再嗜糖,不是在糖还是诱惑的时候,拼命靠精神意志来抵制。因为这样,除了本来需要吃糖来缓解的第一重压力外,又增加了断糖所需精神意志抵制的第二重压,以及断糖失败屈服诱惑后自我责备的第三重压。不要高估自己的精神意志和肉体承受压力的能力。吃糖本来就是为了逃避(而不是解决)第一重压。如果在糖还是诱惑的时候,我们应当承认糖的诱惑,承认精神意志的局限,至少解除第二第三重压。这个直面怎么着都比直面第一重压要容易。最终极的目标,是糖不再是诱惑。要么第一重压解除了,要么找到了比糖更有效也更健康地应对第一重压的方式。这世上比糖好吃还营养的东西本就多得去了。
最受糖困扰的人,是认为吃糖非常不好不该吃很低级,但又摆脱不了想吃的人。最受性困扰的人,是认为性欲非常不好不该有很低级,但又摆脱不了想要的人。其他雷同。撇开毒品这种不说,感官的东西,自然状态下,身体自发都有控制阀,有限度,有安全线的。多了自然发腻不应,满足之后是无聊,身体自己会调节。从一个辩证的角度来说,身体感官的过度依赖和放纵,也许不是因,而是果,是从精神理性高举大旗宣战和镇压开始的。
一个精神道德崇高的好人/牛人/圣人,是很懂得专制这回事的,不要被表面魅惑了。而那种人性满是漏洞并对这样漏洞坦然处之的人,反而是离专制很远的人。
专制的反面是什么,在我的理论里,是可爱。很难想象一个在权力体系里的人,不管是上位或是下位,能是可爱的。可爱是个非常充满人性的词,是“去精神道德化的”。可爱的人,人性漏洞并溢出。而浪漫爱里,究竟又有多少玩的是专制的权力游戏。不得不多想一想呀。
权力的逻辑,是从判断并对立开始的,好与坏,优与劣。好与优将坏与劣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妄图修正调试改造,甚至不惜镇压。坏与劣若不服,就将反抗。最微观层面上的逻辑与体现,便是精神vs.肉体。
与之相反的,是爱的逻辑。最微观层面上的逻辑与体现,同样是精神vs.肉体。我们常说爱自己,就是从爱自己的肉体开始。就是意识到定义好坏优劣,是武断的。于是解构好坏优劣的对立,看到被置于坏与劣范畴的肉体,受尽委屈,并将它解放出来。
PUA的内核是权力,是从最微观的精神vs肉体蔓延出去的专制逻辑。这个逻辑蔓延在我们这个社会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学校到职场,从原生家庭到恋爱:你是不好的,是不上进的,不自律的,容易骄傲自满的,屈服于肉体享受的,意志软弱的,蠢笨的,懒惰的,自私的,下贱的,放荡好色的,目光短浅不顾大局的,只顾当下的,只图一时欢快不考虑后果的。你需要接受那个“好”的来改造。“好”自动站在权力的高位,接管你,鞭策你。
记得有个作家(塞林格?)说过他的人生哲学,大意是,人生本来就是负重前行了,更应该轻装上阵,能丢的丢,能不往身上加的不加。。我想搜下原文,结果搜到一堆“人生应该负重前行”的中式苦口婆心,“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种不自觉的逻辑大概就是PUA的心理土壤,快乐轻松享受是自私浅薄不道德的,总而言之要努力要进步,不能躺平。。刻薄一点地说,喜欢吃苦的人,苦也更容易找上门。。无法坦然快乐的人更容易被PUA吧。。
PUA跟讨好型绝配。
一直浸泡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就是我们最熟悉的经验最丰富的关系形式,很多人甚至连其他可能性都未必看到过。这就是我们习得并习以为常的“伪爱”。好支配不好,人的超越性支配动物性。爱的权力化,以爱之名行权力之事。
我们的文化里,把人的标准定得很高,但是以否定的方式来定义的,以不是什么来定义。“人不是动物”,人总在担心降格为动物,因为人要确保自己对动物的权力支配。(阳刚之气也是以不是什么来定义的,也是在担心降格,所以…)
我日常对正义感爆棚的人是怀疑的。正义感,意味着我是对的好的,然后有个坏的错的要被纠正和消灭。谁定义好坏对错,这就是暗搓搓的不自知的权力。正义感的人不审视自己。
推而广之,我似乎从这个微观出发,找到了一个(对我自己目前适用的)看世界的框。比如,俄乌欧中,各自区分好坏优劣,并用各自的权力逻辑对抗。性别对立,也是各自区分好坏优劣,并用各自的权力逻辑在对抗。和我偏保守的朋友聊很多议题,我们背后都暗含着不自知的谁好谁坏谁regulate谁的世界观,或许也是两套权力逻辑在对抗。又或者,消费主义是不是变成了肉体高于精神的一套新的权力逻辑。朋友说我在意的不是东风压西风,或西风压东风,而是两股风之上的东西。陀爷说世间的苦难是从人吃了智慧果,开始要区分好坏优劣善恶开始的。我好像对这句话理解又多了一些。
胡说八道一嘴。自由与专制经常是一对反义词,可我经常觉得这俩的关系挺辩证的。最自由的人,是专制中的权力上位的人。也就是说,当“我”想任由自我的意志充分自由地伸展,就必然要限制别人的意志,也就是变得专制。 被压迫的人,自由意志被残酷地否定与禁锢,争取自由伴随着争夺权力。也正因为有过自由意志被否定的羞辱感,通过争夺权力获得自由后,对任何限制自我意志带来的不自由会感到威胁和敏感。而要维系自我意志的充分自由,需要更加握紧权力。屠龙者成为龙,似乎是革命的某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好像又多理解了康德一点,不得不感慨他真好。对理性的肯定,是对自由的肯定。自由,意味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有理性的人充分拥有自由意志,而这,恰巧需要意志的自律,不僭越他人的自由意志,把人本身当做目的。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