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

还有半个月就入伏了,终日里赤日炎炎;晨光熹微之际,最是凉爽。趁着都还没醒来,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摸索着爬了起来,径直走出家门,下了坡,过了桥,沿着一条熟悉的铁道徐徐前进。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只能任凭熟悉的感觉牵引方向。

不觉间铁道旁的山下,一条接近垂直的灰白色山道曲折着萦绕在山间,苍翠掩映之下,或隐或现;只见顶上雕梁画栋、红漆碧瓦下是一片鹅黄,不由得引人亲近。

我迈开步子,两阶并作一步,呼哧呼哧往上攀,渐渐地出现几个迟缓的身影:小孩在前爬一爬便向后张望,妈妈在后一手叉腰一手摆着让孩子慢点儿;头戴棒球帽,手拎大水杯的大爷一身中国红……行到后来,那小孩也渐渐落在我身后,见他略有不甘,我便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处平台稍作停歇,却偶得移步换景之妙。

好容易登了顶,见一处开阔地,溜溜的斜坡上是几个停车位,早已有人甩开了膀子,拉开了架势。有打羽毛球的父子俩,有吊着树枝引体向上的眼镜儿,有架在石砌上压腿的中国红,有门口台阶上等着进庙干活的烟卷儿,有扬言要跟拖鞋比武的腰包儿,还有挺着啤酒肚翻跟头的大叔……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是那一群扎堆吹牛者。
十堰,一座山城,原来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乡镇,鄂西北的中心历代以来都是沿着汉江溯流而上的郧阳府,因为水运的便利。然而,东风汽车的降临,给这座小城带来了着实不小的改变,因着车间厂房的兴建而繁荣,也因着车的转移而渐渐衰颓。
记得小时候,周边上班的叔叔阿姨大都非常规律地在外吃早餐,一条早点街有老襄阳牛肉面、武汉热干面、三鲜豆皮、杭州小笼包、上海生煎包、东北大馅水饺……操着各种口音的人穿着一身同样的厂服热热闹闹。除了这一部分从东北、上海、武汉等全国各地赶来援建并慢慢定居下来的异乡人,更多的还是秦岭、大巴、武当、神农诸山峰及其余脉中夹缝生存着的本地土著。
要说咱这儿人有什么爱好,吹牛聊天算得上的第一号,能有此雅兴登山晨练的实在稀罕,大多是四五十岁且无事的人。
一个阿姨对我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年轻人的活动颇感好奇,说道:“小伙子,你这样灵活,可以去当兵了。”我竟一时语塞,便只好笑而不语。
又不多时,几位大叔见我一口气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也上前攀谈起来,我也不免得恭维几句:
“大叔,您这体格,看上去还是有点儿块头啊。”
大叔缓缓答到:“我在这里七八年了,天天早上来练,要不然命早就没了;四十二岁那年腿搞断了,打那儿起十二年都待在家里;七八年前又摊上个脑溢血,没死成;三年前又得个骨髓癌,一直到现在。”
何谓命途多舛?又何谓命不该绝?人生的遭遇尽皆不同,我始终相信随缘素位四字箴言:人生海海,自有“缘”的牵引,是外在的缠绕,也是我性之所向;大千茫茫,必有“位”的安排,是他人的评定,更是我心之自足。
一如面前这幽幽古刹,无论是名珈蓝还是姓般若,亦不会因几位闲客的过早登门而扰乱了初晨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