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日与夜
天凉了,又入秋了,苇草深深,藏得住千百小舟,呼啦一声,水里跳起一个赤条条的汉子,身上闪着银光,立在舟前,口里唱着“老子天生爱杀人”,你定住眼睛看了又看,只有苇草,舟是久不见的,以前的歌子也听不到,这还是梁山泊吗,你不禁疑惑,问了问船家,老翁笑说,哪有什么梁山泊,你怕是话本听多了。 昨夜,钱塘江涛声大作,如战鼓齐擂,一个胖大和尚,手挥禅杖,冲出僧房,正欲一番厮杀,僧房中走出一个断臂头陀,看着远处碎浪如雪,枯立半晌说道,哥哥要打谁,回去吧,回去了。回到僧房,二人对坐。那年,同在梁山,江湖上还知道花和尚和打虎的行者,白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夜里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要说与不说。 “听说又来了位兄弟。” “谁呀。” “听说是个员外。” “可是姓卢。” “正是。” “那可是玉麒麟。” “他也上山了。” 唏嘘了几句,凉风一吹,梁山沉进了深深的夜,好汉们会梦见什么呢。那个叫施耐庵的读书人,哪会知道。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知道,那天的山神庙,下起了天气预报上说的百年一遇的大雪,纷纷扬扬,铺铺盖盖,天地一白,血光印着火光,照亮了林冲的脸,于是一个对这世界还心存幻想的落魄中产,彻底爆发。林冲的人生只爆发过这一次,在此之前,他给自己的心上按下一把又一把的雪,按熄最后一点火星,再按一把,按冷冲动的心。山神庙外,雪越下越旺,越下越暖,但凡这雪小一点点,你便再也寻不见那刺面的豹头环眼。 你停下脚步,望了望山头上那面残破的旗子,依稀看得见“天”和“行”,你心里再次确认这里就是梁山,终于,你走到了旗杆下,摸了又摸,试着找出李逵的板斧印,乌鸦从一处坍圮的大厅里飞出来,你抬头望了眼,这也许是死去的李逵化作的,你想走进那废墟里,又怕蛇虫鼠蚁,文人的雅趣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是一切得体恰当,收着忍着,不可鲁莽,仗义每多屠狗辈,屠狗的粗人,哪过得好人生呢。 天黑得早了,快点下山吧。你握了握手中的登山杖,是从老翁那买得,摩挲得光亮。拾起地上的背囊,里面是吃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下山吧,下山去,这次梁山调研报告,定能得官家的赏识。老翁哼着从前的歌子,若你顺着风,隐约可听得到“老子……”水光闪过,那脸上的刀疤,还隐约可见。 是夜,钱塘江的涛声忽远忽近,平日里鼾声如雷的僧房,静得可以回忆起梁山泊的夜空,有多少星星。